
【宁静•守】迷雾(小说)
一
“@美丽姑凉,有事,退单。”
“@草原飞鹰,早说呀!生米做成熟饭拉。”另附一个笑哭的表情包,“好吧!”
“@美丽姑凉,我想射射你!”另附一个偷笑的表情包。
美丽姑凉是欧阳夏雯的昵称;草原飞鹰是在这地方很有名气的小老板。江雨晨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之前是一个学渣,一年级未满就毕业了。但事业有成,凭深厚的社会关系,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他才学浅,当文秘给他逐句读完每一份合同书的内容,他会在后面的落款处歪歪扭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他一年级的同窗研友大学毕业后妥妥帖帖地在他手下干着,是学渣逆袭成名流的范本。人风光了,身边自然不缺少女人,据知情人讲,仅不明来头的就有一沓。他是光顾他们饭庄的常客,每一次来这儿,都带着一群人,为他们增辉不少。包括他们公司上下员工的外卖也基本上被他的饭庄包揽。跑腿的要么是美团,要么是他的妻子欧阳夏雯直接送达。他也去那儿,次数不多,仅是不时之需。
江雨晨还想再翻看些什么,无奈手的动作迟了一个节拍,手机黑屏了。她的手机是刷脸功能,他无法打开。女儿正在楼上做作业,欧阳夏雯听到她的喊声,匆匆丢下一句:“草原飞鹰叫的外卖送给别人吧!”她忙不迭将手机放在配菜台子上跑了出去。手机里的微信对话恰巧被江雨晨看到,字字句句显得极其刺眼。
如此明目张胆的暧昧短信。欧阳夏雯竟然平静得和没有看到一样,他们之间究竟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等程度?自己竟然还蒙在鼓里,甚至他们是不是发生了那种关系,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也无从于知。这种事情太可怕了。难怪人说,如果人有了外遇,配偶一定是最后知道的一个。难不成她也是风言风语里其中一位不明来头的女人?江雨晨不敢想下去,他的喉咙被什么噎住一样,整个脑袋都发涨得厉害。后厨的抽油烟机嘤嘤嗡嗡地响着,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呛人的气味。他的眼睛被辣得噙着泪水。手里木讷地拿着厨具,本应驾轻就熟的动作,现在却机械地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他冥冥深思着,最痛楚最昏暗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她竟然还是没有逃过金钱的诱惑,女人的心思实在让他费解。
屋子外面的雾气好浓,好浓,宛如蒸笼的热浪翻腾着,充斥延伸到天的尽头。生活的快节凑让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无法安顿下来,街上湍急的车流、人流都变得影影绰绰。
起雾的日子总是那么的神秘叵测,江雨晨依稀记得,这种情景与几年前何其的相似。那时他们来到这个权且栖身的小城也是暮霭迷茫。他们浸透了一天的雾水,疲惫的躯干和沉重的心情一样湿漉漉的。他们俩下了公共汽车,漫无目的地望着不远处苍苍茫茫中陌生的楼榭亭台,不知道究其自己脚下的路该走向何方。莎士比亚说,所谓的悲剧就是把伤口撕开给人看。他承认,自己血液里流淌着一股不甘落寞的逆潮,两次的冲浪,都是残酷的败绩,他不仅赔得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二
“雨晨,咱们九九六的生活方式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总是把视野放在无边无际不真实的地方?我喜欢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的纷扰,远离商场尔虞我诈。”欧阳夏雯站在公交站台上,第一次听到雨晨创业的想法时,先是一愣,继而有些激动。那时正直初春时节,从绿化带伸展出来的迎春花俏然枝头,黄灿灿的,一阵微风拂过,几条盛开的花枝在欧阳夏雯姣好的脸庞边调皮地舞动着,于是,她微颦着眉头的脸颊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雯儿,我不想过墨守成规、两点一线的生活,这样,我会压抑成神经病的。我有理想,有抱负,我向往的是诗意和远方。我要绽放美丽的青春。现在是创富时代,站在这个风口,即使是头猪都能飞起来。错过了这个风口,就要追赶十年。”江雨晨双手爱抚着欧阳夏雯,语气里漫卷着斯文,“为了你,我能吃一切的苦。祝福我吧!给我五年,十年,我会给你一张完美的答卷!”他掬着她娇小可人的脸庞,脸谱上也泛着激动。
为了理想的蓝海,他的确是有备而来,也投入了身心,经朋友介绍,承包了一个生产无人机的厂子。只不过,找来专业人士进行评估,放的是马后炮,原来几经辗转,他让该厂主管的领导给坑了。偏听了他巧舌如簧的论述,头脑一热,签了合同承包下来的是个垃圾厂子。这儿的确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只不过,这种产品更新换代快,设备落后陈旧,生产工艺脱节,即使勉强生产出来的产品也是不伦不类,脱离了时代,很难找到市场。要想生产出迎合潮流的新生代产品,就要有大动作,不仅要投入大量的资金,还要把控市场风险。这种赌注未免下得太冒险。第一次创业还没有好好休整,就无疾而终。有了第一次的教训,第二次的创业就谨慎了许多,经过反复推敲,无数次考察,整合资源,最终投资数码产品。孰料,公司还没有开张,合伙人就携款人间蒸发了,紧锣密鼓了一阵子,这个大炮仗没点燃就哑了。经过两次的打击,方知世事险恶。自以为多么的人高马大,只不过是江湖小白,稍不留神,步步踩雷。
那是仲夏时节,城市的上空雾气凝重。他失落地躺在床上,浑身发烫。隔壁客厅里风扇呼呼地吹着,他的心却冷得厉害。远处的楼房,树木在他眼里都成了倒影。
“快点喝吧!我为你熬的红糖姜汤,退热、止咳特灵。”欧阳夏雯将她软弱的身体扶起来,倚在床头柔软的靠背上,另一侧偎依在她的怀里,双手捧着白色的瓷碗,声音舒展得像盛时开放的花瓣。
江雨晨几乎承载不起她的宽容,更承载不起她潮水般的爱,两只手不知所以地摩挲着她的双手,回味着自己除了倒霉的气味和穷酸相,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任何值得她爱恋的闪光点。
“你看,你老公无能,倒霉狗血的事儿都摊上了,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江雨晨蹙着眉,矜持地自嘲着问?
“没办法,这是我命中注定的,我认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欧阳夏雯落落大方,揶揄着。
“我是鸡还是狗呢?”江雨晨看到妻子对自己的冒失所付出的代价不以为意,也没有责备的意味,心里稍稍宽松了些。他想,尘世有一位生死与共的红尘知己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惜,这是一种凄美的幸福,是建立在残酷的现实中。
“你呀!”欧阳夏雯故作凝思之状,抿着嘴,好久才轻柔地吐出诙谐的话,没有任何的怨言,“鸡狗不如!”语音未落,话峰一转,“无论怎样,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休想逃。”
“雯儿,我想离开这个城市。”江雨晨审视着欧阳夏莲,单臂支撑在床上,手掌托着腮。这是他自失败之后,深思熟虑过的。
“爱一座城,是因为有个好心情。既然你执意离开,就依你。”
他们于是就出发了,和过去的理想、抱负、还有颓败的心情统统告别,仍然带着诗意和梦想与另一座小城不期而至。沉寂下来的心情原来是那么的和美,他们不仅在这儿置业,精心料理的饭庄生意如日中天,两年后,他们爱情的见证——可爱的女儿降临了。
雯儿爱他,爱得有点儿发酵。去年冬天,因为他怕冻,特意买了一个暖手宝。就因为那毛茸茸的织物上绣了一个女孩子像让她心里结了疙瘩。她自做主,给他更换了一个。还别说,原来的那东西做工很精美,绣着的那女孩子身着紧身背心,宝贝发型上面恰到好处地系着一朵红色的蝴蝶结。两只明亮的大眼睛会说话一般,腮帮红润,很清纯,很可爱。他就不明白,她究竟给一个没有灵魂的绣像较啥劲,又吃哪门子的醋?
三
他们的婚礼是在庄严的教堂里举行的。当牧师庄重垂问他“你是不是愿意与她白头偕老,直到暮年临沧,无论是生病还是贫穷?”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愿意。牧师再郑重其事地问,你是不是愿意把你的房产加到她的名下时,他依然坦诚以待地回答说,我愿意。
一栋价值近六百万的房产,就那么落落大方应允了。这就意味着,父母亲拼尽一生的心血被这个还不能完全了解的女人平分秋色,这是何等的魄力。如果用普通人的思维去审视爱情,他的做法简直匪夷所思。他把爱情的魔力诠释得淋漓尽。
不久前,他的老铁垄小林因为三根香蕉没有妥善分配,把一桩小事扩大到刚结婚不久就闹离婚。那天晚上,他像爱基斯摩人,胡子头发乱哄哄的,火急火燎地一股子劲儿跑到他的屋子里,又软软地瘫在床上,气恼地诉说让人啼笑皆非的离婚经过。灯光很暗,江雨晨倚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还呵呵地傻笑,认为这是天方夜谭的事情,永远也发生不到自己头上。他们简直是一对活宝,事情荒唐得让人心跳。新潮到把爱情、婚姻、家庭完全视之为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江雨晨想想自己的爱妻无限温柔,与他们惨烈的收场相去甚远。无不诙谐地问:“你们的爱情基石是建立在沼泽地吧,轻轻一击,就轰然倒塌?”
“你这个傻蛋,有我的初一也有那的十五,唇寒齿冷,你感觉不到吗?你把祖上积攒下来的基业作赌注,将来有你的好看,到时候哭鼻子都来不及。现在我相信痛苦的真理,不再相信甜蜜的谎言。所谓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爱情信言,让它们见鬼去吧!那只是一个盅惑的陷阱,掉进去就让人万劫不复!”
垄小林垂头丧气地絮絮叨叨时,江雨晨只是觉得可怜他,从骨子里都不会相信有一天这样的危机会向自己袭来。
锅里油烟滚滚,他把切好的辣椒,佐料等放进锅里,再把菜花等一股脑儿倒进去,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大厨有事,回去了,这是他亲自做的最后一道菜,是做给自己吃的。被油烟熏了一天,几乎没有了食欲。只想简简单单地寻一些刺激的清淡口味。现在,自从看到那条暧昧的短信,脑子里翻江倒海,仅存的一点食欲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刷得荡然无存。他懊恼的神志恍恍惚惚,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锅里冒出的腾腾热气陷入深思。之前他一直认为的不可能,血淋淋的事实现在已摆在眼前。爱情这个词汇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伟大的,崇高的,在它的帷幔上不能有任何的伤痕。一叶知秋,这条短信所放射的能量和信息已经有足够大。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还是把擎在半空的盘子放了下来,考量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做好了最后的打算,女儿抚养权的问题;财产分配问题,尤其是贵重的房产,他几乎恨死了自己,处在热恋中,脑子一懵,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肠子都悔青了。他的眼前浮现出站在法庭的对立台上,他们两个人唾液飞溅争吵的景象,还有她胜诉后瓜分房产时诡异的笑,他身上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对,现在就去摊牌,省得夜长梦多。”他自言自语,鬼差神使地往楼上挪着步子,这时候,手机的微信铃音响了,他赶忙掏出来瞧,是草原飞鹰发来的。
“老扳,拿么容易退单,你们做生意直食再,射射你。”
“没文化真可怕!”江雨晨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心情轻松得简直能飞了起来。好险!差一点就酿成无法挽回的弥天大错。瞬间的释怀一如千年龟裂的心田突然被汩汩而出的甜蜜浆水滋润一般,浑身倾注无形的力量。他现在急需做几道拿手的硬菜,庆贺一下。是庆贺一场虚惊,还是他们两人的一往情深,还是给过去的晦气说ByBy?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急不可耐地去做。
“来,宝贝女儿,尝尝爸爸的拿手好菜。”江雨晨从丰盛餐桌上的盘子里用筷子夹起一块糖酥鲤鱼,放到她的跟前。
“爸爸原来是会笑的,爸爸笑起来好可爱!”他们的女儿感受着暖意融融的气氛。看到江雨晨的笑脸,惊喜万分,她稚嫩的小脸上笑容像颜料浸入水中般迅速漾开。
是呀!自从他那次的失败,几乎失去了笑的权利,整个人都是蜷缩在黑暗里。女儿也因此与自己不即不离。生活需要阳光,应该温柔以待每一天,包括自己的家人,不是吗?
“你爸爸啥时候不会笑了,小调皮?”欧阳夏雯爱抚地理了理吊在她前额上遮住眼睛的一缕头发,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来,笑意朦胧地问。“雨晨,今天是什么日子,值得这么庆贺?”欧阳夏雯如坠五里雾里,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高脚杯。柔柔的灯光下,杯里轻轻漾动的红酒像液体玛瑙发出诱人的色泽。
“今天是咱们爱情的重生!”江雨晨神秘地笑着又重复了一遍,“不为什么,只是为了我们的爱情!”
2020年1月12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