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腊月二十三，我不由地想起妈妈过的最后一个“灶爷节”。
　　 那是2016年，放寒假了。我料理完自己小家的事，就冒着寒风踏着薄雪，归心似箭地赶往哥哥家，一起陪妈妈过小年。
　　 多年前，妈妈因感冒引发的并发症，出现排便异常。后来，妈妈大脑萎缩，手脚严重退缩变形，已失去了应有的功能。从此，妈妈生活不能自理，主要是靠哥哥和妹妹侍奉。这一次，妈妈已经在哥哥家住了十多天了。
　　 腊月二十二，我哥俩商议着如何让妈妈顺畅排便，打算吃了灶火烧后，再让妈妈服药。待到二十四小时排便后，把所有床铺，被单，里外衣服全部清洗，重新换成新的或干净的。让妈妈干干净净地过春节！
　　 看完新闻联播，我要求睡在妈妈跟前。哥哥不让，他说：“妈妈夜间不怎么折腾了，不耽误睡觉。十一点起床再招呼妈吃药就行。”按以往惯例，妈妈服药后约八九个小时就能排便。那一夜，天气很冷，床前有暖气，一夜相安无事……
　　 我一觉睡到早上七点，推开小东屋房门，哥哥早已醒来，正准备起床。“哥，咱妈几点吃的药？”我迫不及待地问。
　　 哥哥嘿嘿一笑，“别说了，晚上十一点喂妈吃药，妈就是不吃。药粒进了妈的嘴里，她又吐了出来，还嚷着不吃药，不吃药。我对妈说，吃药吧，吃了药就过大年。妈就是不听，几次都没能喂进嘴里去，即使进嘴里，她又吐出来。夜晚那么冷，我怕冻着妈，就没再强喂。想着等天明再说吧！”
　　 哥哥有点哭笑不得！于是，我哥俩赶紧抱妈妈起床，完毕一系列程序，趁空腹给妈妈喂药。
　　 哥哥趴在妈妈的耳旁笑着说：“妈，吃药了，吃了药就过年了！”
　　 电暖气的红光映照在妈妈刚洗过的脸上，红彤彤的。妈妈似乎听懂了哥哥说话的意思，若有所思，睁着眼瞧瞧哥哥，再看看我，大概是想叫我哥俩合作喂她吃药吧！
　　 哥哥端着一碗温水，我取好药。药粒如花椒籽大小，我用汤匙一次一次慢慢地送进妈妈的嘴里……妈妈总算是吃完药了。我也恨药，咋就不能让妈妈的身体早点好呢？吃了这么久的药，咋就见效这么慢呢？看看表，现在是早上七点整，估量着妈妈下午四五点钟排便。
　　 早饭后，我哥俩围坐在妈妈跟前。“妈，夜间我哥喂你药，你为啥不吃呢？”我是想逗妈妈说话。
　　 妈妈眨着眼，好像在回忆昨晚发生的事。好一会儿，她才用力地从嘴里送出几个字，“我忘了，想不起来了。”
　　 “老小，老小，人老返小。”说得很有道理。妈妈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说话漫无边际，偶尔还说些摸不着头绪的事情。譬如，谁把她推到河里了，已经过世的亲朋好友来找她玩，等等。记得有一次，妈妈正在屋外晒太阳，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一时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今天不是一切都正常吗？我轻轻抱着妈妈，帮她挪动一下坐久的身体，趴在妈妈的耳边小声地问道：“妈，你这是咋了？是想解手还是想喝茶？你饿了吧？”
　　 谁知，妈妈若有所思地说：“啥也不是，是想我妈了！”
　　 是啊，妈妈从小就没了爹娘，可怜的她是从苦水中长大的。自从嫁给了我的父亲之后，她把我的奶奶当成了自己的亲娘。她一辈子受尽艰难困苦。妈妈年轻时，每当说起我奶奶，她就痛哭流泪。我们从小就能理解妈妈的心情。我连忙劝慰道：“妈，你别多想了！你现在能为我奶奶做些什么？她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看着妈妈，我长不老的性格脾气又来了，就逗着妈妈说：“妈呀，你现在跟小孩儿似的，老让我们兄妹哄你。”
　　 妈妈也习以为常了。就昨晚吃药的事，妈妈这次听懂了我说话的意思，稍带笑意地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有时候不知不觉就那样了。”
　　 我笑着对妈妈说：“妈，你就是故意的，是想引起我们兄妹对你的注意。您这是变着法儿磨事人，闹人。”
　　 这句话，妈妈不爱听。于是，她缓缓地转过脸看着哥哥，意思是让哥哥替她解围……
　　 是啊，这十几年了，我们兄妹总把妈妈当小孩儿一样哄着，逗着。特别是哥哥，总面带笑容，趴在妈妈的脸上说话，从没怪过一句，没烦过一次。这些天来，哥哥又找到一个规律：妈妈要是呻吟，就赶紧拿个小食品填在她嘴里，掰成小块儿的饼干，或者一枚葡萄干，或者一两瓣橘子什么的，都行。此时，妈妈就像有活干了似的，不停地蠕动嘴唇，直到把这些食品用唾液软化。这个过程，妈妈能品出嘴里食品的味道，并能把咽不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我们哥俩正在说话间，妈妈又哼个不停。“妈，哼啥呀？”我大声地问，妈妈就是不答话。
　　 “叫我来吧！我知道咱妈想干啥哩！”哥哥笑着拿出一枚新疆和田枣，抠小一块儿，去掉皮，填进妈妈的嘴里。嘿，还真灵验！妈妈不哼哼了，蠕动嘴唇细品红枣的甘甜滋味。
　　 我们兄妹多年侍奉妈妈，对妈妈的生活起居已有了规律。由于妈妈长期不能动弹，消化能力很差，小便正常，大便假如不用药摧，就是半月二十天也排不下来。因此，我们只能用摧便药物，每隔十天让妈妈排便一次。每次排便，不论是对妈妈还是对我们而言，都是一件不可小觑的事，而对妈妈的身心状况更是一次重大考验。妈妈没有力气，再加之十天宿便，后又用药物催便，无疑是对妈妈的痛苦折磨。我们也不敢大意，热水，纸巾，床垫，坐便器，甚至时刻准备用牙刷把往外一点一点地清理。那一年，入秋以来，每次排便都不尽人意，反复多次弄脏衣被。
　　 于是，我心中默默地祈祷：妈呀，愿上天保佑你今天排便顺利！
　　 预计妈妈下午后半晌排便。哪知道，上午十一点多，我哥俩一时半会儿稍不注意，妈妈就拉了。或许，是我喂的药多了些！赶紧把妈妈抱上坐便器，哥哥扶妈妈坐好，我负责洗被单和棉裤。然后，再用热水帮妈妈擦洗。
　　 房檐下，太阳暖烘烘的，妈妈坐在轮椅上晒太阳，我哥俩就陪伴在左右。
　　 中午时分，哥哥抽空做好了午饭。红枣、葡萄干熬米粥，一荤一素两个菜。哥哥先拿馏软的油酥糕喂妈，我又用筷子夹一小片肉填进妈妈的嘴里。哥哥端饭正准备喂妈妈，谁知出事了，出大事了！那片肉噎着妈妈了，她两眼翻白，就是出不了气。哥歌大声喊道：“快点，抱妈平放在气垫床上！”我双手抱紧妈妈，小跑回屋里……
　　 我的神呀！妈妈又拉屎了。走一路拉一溜，也流到我的裤子上。顾不得许多了，哥哥轻轻地给妈妈捶着背，妈妈也总算是缓过来气。于是，又是一阵地忙碌，脱去棉裤，热水擦洗。然后，给妈妈盖好被子，那些脏衣服，等饭后再洗吧。哥哥又给妈蒸了鸡蛋羹，仔细地喂……
　　 那些年，我们兄妹都尽最大的努力，安心地守候着妈妈，只是祈愿妈妈安享快乐的幸福年！
　　 转过年，妈妈还是走了，她是带着笑脸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