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不二(小说)
佛教里面说,不二是指无彼此之别,专一,不变心。——题记
雨,沿着房檐往下,挂着丝一样,抽不尽,斩不断。天上是赶不走的黑云,就黑压压的在上面挂着,倏忽之间的电闪雷鸣,仿佛都不那么重要了。
姑娘在侧边厢房上窗户边坐着,看着雨天里的这个屋子,好像撑不下去的骨架,风再一吹,就会散架了,拼不上了。她眼睛里面装着的好像就是那不堪言表的感觉,那种天生而来的差别,那种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弥补不了的失望。
“妈,哪天回家?”
“丫头,过两天,等……”
“怎么了!这儿就不是你家了!”一声苍劲有力的声音打断了谈话。从正房的客厅传来。
这木房的隔音效果果真不太好,姑娘心想着,停止了这段对话。
“姑娘家家不学好,煮饭炒菜什么都不会,一天就知道拿着几本破书学,女孩子学得越多越会叼嘴,又不像你哥一样有出息……”
“奶奶,这是我们寒假作业,开学要检查的,高三了,我们要高考了。”
“考什么大学!”一个瘦高的身影力劲十足地把厢房门一推,“你能像你哥一样一个月赚钱吗,以后反正都是要嫁出去的,留你有什么用,养了也是给别人养,费心费力……”老人喊完把手中的帕子一丢,转身出了厢房门。母亲看见姑娘的手在气得发颤,赶忙走上前,顺势拉起姑娘的手说道,“好了,赶紧吃饭去吧,今天你小姑他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起吃饭。”
姑娘不小了,姑娘今年十八了,懂得了家里面这个老人的脾气心性,她压着性子把笔帽盖在笔上,却试了几次都没有盖上,墨水戳了一手,她叹了一口气,终于盖上了笔帽,起身往正房走去。
下楼进门便听见了小姑的声音——“你还真别说,大嫂这菜还做得真不错……诶,丫头来了,快来尝尝你妈妈做的菜!”小姑尖着手指捻了一小块肉就往姑娘嘴里放,姑娘伸手在嘴下接着还怕太烫,妈妈做得菜很好吃,很好,好到有时不开心时尝尝便觉得心满意足。姑娘笑着嚼了嚼嘴里的菜,还没来得及问候声小姑好,便瞥见奶奶大剌剌站在门口,脸上就像窗外不远处还没来得及飘远的那朵沉重的乌云,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男孩。
“真的是出息了,姑娘家家,你看看你手上墨水,手也不洗,还直接用手从盘子里抓,一点都没分寸!”姑娘漫不经心的听着这一天无数次的批评,晃眼看见她哥从奶奶身后进来,随手捻了一块肉,一仰头放进嘴里。
姑娘一抬头,对着老人就问,“奶奶,为什么就说我,我哥刚刚也吃了。”
“这能比吗?那你哥是我亲孙子,能一样吗?”
姑娘被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吓到了,说得好自然,好一句亲孙子啊,同样都是一声“奶奶”,天天在问候,年年在牵挂,哥哥还不记得奶奶的生日,而她逢年过节没少了一句问候,凭什么就因为不是个男孩子就被这么看待,奶奶您自己不都是个女子吗,那么看不起女孩子,你怎么对你自己啊?
“哈!你以为,我是亲孙子听见没,一天别把你那副鬼样子摆出来,难看死了。”哥哥轻推了她肩一把,转身走到电视机前,开始换台。
姑娘在一旁愣着,好像看不清电视机里播放的内容,只是隐约觉得手被谁拉了一下,“丫头,别听他们说,你最乖了……”
“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老人转身对着中年的女人喊了一句。
姑娘看着起身往奶奶那边去的小姑,好像憔悴了些,想起来今年好像小姑她们家新买了房子,最近在到处借钱付首付,小姑总是笑着,笑眼盈盈的对姑娘说“丫头,有时间就来姑姑家玩啊,姑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酸汤鱼。”笑着,笑着的姑姑,眉眼弯弯,姑姑做饭也是极好吃的,听姑姑说,是跟着嫂子学的,而奶奶从没教过她。
姑娘起身准备去把手上的墨水洗掉,待会儿吃饭不要和奶奶顶嘴了,妈妈和自己说过,奶奶是老人了,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几年都应该是享福的,不应该和奶奶计较,更不能顶嘴。
可是妈妈,姑娘十八了,不小了,谁对我好,哪怕只是一句可有可无的关心,也是好的,谁对我不好,哪怕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一句嘲讽,心里面有时候也是会记着的。
姑娘转身关上浴室的门,打开水龙头,听着哗哗水声,好像隔壁传来了几声争吵——
“妈,我借的大嫂的钱我会还的,等我这两年过去了,新房子那边慢慢稳定了就好了。”
“你最好自己识趣一些,当初要让我先知道你敢问你大嫂借钱,你小心我怎么收拾你,我大孙子这两年刚工作,正是用钱的地方,你问你大嫂他们借钱,你好意思吗?”
“妈,都是一家人,我还能拿了大嫂他们的钱跑吗,这两年是真的因为买房子的事情,借点钱周转……”
“周转?自己没钱没出息还要买房,觍着脸去借钱,怎么有你这样的人?丢不丢人?改天赶紧把钱还了,你听见没!”
“妈!”
姑娘听见隔壁小姑吼了一声。
“您是不是说得过分了,都说了是借钱,您有必要那么说吗?谁还不是想过得好一点啊?”
姑娘听见一声摔门而出的声音,连忙把水龙头的水关了,隔着门的那边好像没了声音。隐隐约约听见妈妈的声音,“她小姑,怎么就突然要走啊,不吃饭了吗?诶,带一点昨天刚包的饺子呗……”
“带什么?不准带!带了也是给外人吃,嫁都嫁出去了,别管她!”又是奶奶。
外面的天还阴着,不知道雨停没停,应该还下着雨吧,屋内屋外都是电闪雷鸣,不知道雨什么时候能停,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不会停了吧。
“小姑?不吃饭了吗?妈妈炒的菜很好吃的……”
姑娘从浴室出来,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问道。
“丫头,不吃了,下次你来小姑家,小姑给你做好吃的啊,小姑还有事先走了。”
姑娘看着小姑走了,刚刚小姑的眼角红红的,她比谁都清楚是为什么,而此时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个高挑的背影看起来好像更憔悴了一些。
外面的雨都停了,可屋子里面仿佛就像被瓢泼大雨冲刷过一样,无力而又颓丧,看起来仿佛容纳不下这个姑娘,只因为她是个姑娘,不为其它。
姑娘转身上楼去了正房,看着比自己大十岁的哥哥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着姑姑来的时候带来的苹果,大口大口的吃着,饭桌上的菜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可口,有一种人走茶凉的感觉。
刚过完年,今天是正月初三,怎么就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呢?那么多年,姑娘你应该已经习惯了那种只因为你是一个姑娘就不一样的感觉。年年如此,无二差别。
孤帆夜晚飘在海上,哪怕知道黎明会来,却依旧害怕大风大浪。
那一天的夜里,姑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回放着一些画面……
“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悄悄地给爷爷奶奶发了‘压岁钱’。”十岁的姑娘扎着小辫,凑近妈妈的耳朵说着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真的吗,你放在哪里了呀?”
“我悄悄地放在了爷爷奶奶睡觉的枕头下面,你不要和他们说哦。”
姑娘第二天和爸爸妈妈回了城里,奶奶打电话来开心得不得了,一直说着,“我孙女真孝顺,真乖。”姑娘也开心,为数不多的被奶奶夸奖,哪怕只是隔着电话,心里面也比这寒冬的暖阳还暖。
从十岁的那一年开始,每一年姑娘都会往爷爷奶奶枕头下面放几百块钱,不多,但却是这个小小的姑娘收到的压岁钱里面的一大半。姑娘从来不心疼,哪怕不买自己最喜欢吃的零食,也只是想听那句话:我孙女真孝顺!
可是这句话呀,日日盼,夜夜念,终究抵不过是一句“那你哥哥是亲孙子”来得猝不及防。
姑娘回过神来,翻身摸了摸枕头底下,是那个准备放在爷爷奶奶枕头底下的红包,有点硌手,自己终于还是不想再给爷爷奶奶“压岁钱”了吗?
第二天早上,老人不知道为什么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嘈杂、烦闷、暴躁。姑娘起床,透过门缝看见小姑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袋东西,姑娘偏着头正准备仔细看看——“丫头,起床了怎么还不出来呀?”
姑娘睡眼惺忪的走到小姑身旁坐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姑,你昨天……是不是和奶奶吵架了。”
“是啊,奶奶觉得我一些事情做得不对。”
“那你自己觉得对就可以了啊,不用理奶奶的,她也经常骂我,我就不理她,而且我越来越不喜欢奶奶了。”
“丫头,爷爷奶奶老了,快八十了,指不定哪一年你上学回来他们就走不动了,能骂也还好,他们啊,半截身子都如土了,能让他们开开心心活着,哪怕活得糊涂,只要儿女能在身边陪着,就好了。总好过等到你再也看不见这个人的时候,那时候,骂声都是奢侈的。”
“小姑,不公平……”
“好了,丫头,凡事能分得清公平不公平的,都是和亲情无关的。不说了,把袋子里的虾放冰箱里,奶奶喜欢吃虾,去吧。”
姑娘看着身旁这个面容有些憔悴的女人,想着昨天红了眼眶的她,想着今日带着东西又来的她,想着这个对待奶奶从来没变的她,哪怕嫁为人妻,依旧心心念念的她……亲情啊,浓于水,重于山,如此这般,皆是不断。
那天姑娘和妈妈回城里,东西收拾好了,坐在车上,看着好不容易放晴了的天,没有乌云,这冬日里最暖和的太阳照在身上。
姑娘偏着头,想着那个放在爷爷奶奶枕头下的红包,姑娘如往日般安静,却又带着些许不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只是一直傻傻的存在着。姑娘不知道奶奶会不会一直不喜欢女孩子,但孙女对奶奶,女儿对母亲,一直如一,只是因为这份情在,拴在一起,解不开。
公平吗?能分得多公平呢?若是念及公平与否,那恐怕算不清,道不明。只是这感情,把你我划分在一起,便没有念及公平。只字未提公平,却字字念及深情。
往后的多少年,我把岁月分割,一大部分的时间关于你,关于你无论待我如何,我依旧深情如往昔,于你,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