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两万元(小说)
今天要凤凰县林业局,催一个久拖不决的案子。
春节刚过,正月初八的天气,风还在呼呼地吹,大地还在沉睡。老张和小刘他俩出发了。一出门,却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身上有点冷。是啊,春寒料峭,立春节令过去也才三天,怎么能暖和呢?
他俩互相对望了一眼,紧了紧身上的那件大体差不了多少的棉衣。都是羽绒服,外表看上去颜色也罢款式也罢都相差无几。老张心里却明白,其实他的羽绒服赶不上小刘那件。别看小刘年令还赶不上他一半,衣服却胜过他几倍。为什么呢?小刘有个开工厂的爸爸,而老张只有一个女儿还说得过去,在市上一个国营企业上班,而儿子却没赶上什么好运气,至今还在给别人打工,而不好意思在人前提起的是,儿子打工的厂子竞是个连工资也半年发一次的烂摊子。谁叫他不好好上学呢?考不上大学,你也就没有挑剔的资本,就这厂子也是他老张托人才进去的。而儿子的年令已到结婚的时候,可每次都是叫这个发不起工资的厂子把女孩的心冷却了婚事也就黄了,因而老张便眉头紧锁心事重重。老张的家是农村,收入甚微,老张的工资也不高,本就为儿子那高昂的彩礼老张已经做了几年精打细算,却又无法兑现他这预算结果,这块心病始终压在他心头。
这种情况,小刘略知一二,所以也就每次在一起吃饭时,小刘毫不含糊地第一个去埋单,老张也就有了不少饭钱。当然,他得向小刘多说几句:“总叫你开钱!今天我开一次吧……”云云。
这些情况,在前不久,不知怎么让林业局的人也知道了。李局长就当面问过他,“哎呀张主任!你怎么不早说?你的事……有啥难处你说嘛,瞧你!”
老张心里明白,这个李局长的话中有话。他已向他暗示过好几次了,只要自己稍一开口,意料中的结果便会出来,他的包里便会不再羞涩。给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也就不用他再去报着手指头计算。可是,老张清楚,天上没有掉馅饼事。这个大腹便便,有着一双狡黠小眼的李局长,向他这个“主任记者”抛橄榄枝的原由并不那么简单。
一阵寒风卷起了他的思绪。他刚想整理一下思路,把林业局的案子和李局长的前后表现再梳理一下,不料小刘拉了他一把,说:“张主任!我昨晚做了个好梦!”
这一声“好梦”,把老张的兴头提起来了,他问:“什么?好梦?”
“好梦!”
“啥好梦?”
“李局长答应了!”
“答应了?”
“嗯,答应了。”
“这么快哇?……做梦!做梦吧,他会答应?”
“他说给办呢!一一马上办!”
“哼!他……老滑头,能给你马上办?”
“应该可以吧?咱俩去了四五趟了,他再不办说不过去呀!”小刘把他拽拽,两人上了车,公交车呯的一声关上了门。
老张在脑子里盘算这件事,对于小刘的梦中吉祥他不大相信。正如小刘所说,他俩已经前前后后去过四五次了,可老奸巨滑的李局长就是不答应,一拖再拖,硬是把他俩耗着。老张已向报社领导作了汇报,打算一次再不解决,就把这事向公安局反映,走法律程序解决。
一上车,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老张的那件薄羽绒服也不显得那么薄了,而小刘的额上渐渐地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虽不很明显,也让老张瞧见了,并在还没有聚成河流之前叫小刘一把拭掉了。小刘毕竟年令小经验少,他在公交车上也没忘了谈工作。他问老张:“张主任!那案子,李局长他既然认定是盗伐,为啥又说还要再调查?调查什么呢?这不是托词吗!”
老张望望司机,又看看车窗外那大片还在瑟缩着身的麦苗,轻吁一口气,回头对小刘说:“盗伐很明确,这个咱俩不是已咨询过律师了吗?”
“那,还用调查?”
“那个,林权范围有点不太清晰。他拿这借口……”
“这不该成为说词。盗伐与林权范围是两个概念呀?”
“是两个概念。”老张蹙蹙眉。小刘正想说什么,车停了,又上来几个人。待车内静下,小刘便又问:“那他为啥不解决?”
老张微微笑笑,说:“他有他的心事。”
“听说盗伐林木的找过他,是不是……有猫腻?”小刘眨眨眼,严肃地问。
“这个?……”
“我怀疑!”
“没证据。”
“那是!”
“今天得让他表态!”
“他不表态咱就去公安局!”
说话间,汽车已进了站,凤凰县到了。他俩向林业局走去,不远,十多分钟便到了。
胖胖的李局长正在看文件,见他俩进来,那一脸经过精心修饰的皱纹便又恢复了原状,象一朵盛开的野菊花,笑盈盈地朝他俩怒放了。
“快坐快坐!喝茶喝茶!”
他俩坐定后,李局长已把茶沏好,说了声天气冷喝点热茶暖和一下后,又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后。
这时,门外忽然刮来了一股风,呼的一下钻了进来。“这!这……”
局长惊悚地抬起身,忙要去关门。小刘噌的一奔,已把门给拉上了,局长这才把他胖乎乎的屁股又落在了大转椅上,一只手伸去摸水杯。
趁他刚呷完两口茶,往他俩这边举目望时,老张开口了。他说:“李局长工作很忙,我们又来打扰你了,不好意思啊!”
李局长嘿嘿笑道:“再忙也得接待张主任哪!”
老张也微微笑着,说:“那感感李局了!”
“谢什么?看你说的,张主任!嘿……”
“是这样,我们来了几趟了一一今天第五,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刘接过来刚讲一句,李局长就要打断他,小刘忙把话截住,解释:“李局你别忙,听我把话说完!”
“说吧说吧!”他有点不悦却又装做不在乎。
小刘说:“今天来我们还是那事,希望李局再勿拖了。那个受害者今年连年也没过好,赔那么多钱,他哪里去找?这本应盗伐者承担的事,就是咱局里迟迟不予认定,弄到这地步。”小刘停了一停,加重语气说:“又一年过去了,二零一九年了!今天也收了假,你把这事给落到实处吧!”
老张补充了几句,他说:“本来,这是个不太复杂的事,只是咱局里当时太马虎,去的人不负责任,把现场堪查不当一回事,才导致结果无法定案的。只要补上这一笔,由局里出具一份证明,这事就马上解决了。”
局长说:“这个,这个问题解决,好解决!局里研究一下,马上解决马上解决。不过一一”他收住话头,作思索状。老张接上去道:“那就好!就等李局这句话。”小刘也附合了一句。
“不过一一你张主任,还有小刘,还得听我说一声,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嘛也不小,总得慎重一些。”
“那李局的意思,今天还是办不了?”老张问。
“不不!张主任,今天办,今天办!”李局长从桌子后面走过来,亲切地对他俩说:“再不办,你们把我登报不要紧,对局里名誉不好听啊!”
“我们也不想把咱局把你李局长上报的。可是我们新闻工作者的天职,就是舆论监督啊。局长你理解一下吧。那个案子也确实是冤案,咱不能不管……”老张说完,小刘又加了一句:“有错必纠,党报就是起舆论监督作用的。”
“是是是!小刘记者说的对。”李局长坐在了他俩对面的沙发上,忽然变了口气,小声道:“我非常佩服你俩的工作精神!张主任,小刘记者!是这样,我已给安排好,不亏待你们,不亏待你们!”
“你是说?……”老张盯着他。
“给你们报社准备了两万!”
“两万?”
“给你俩的酬谢。”又补充一句:“张主任家里也困难,一点小意思。嘿嘿……”
“这个?不可以……”
“嗨呀老张!你们也要吃要喝呀!”
“报社有规定,稿费应当收,可这不能收。”
小刘说:“这个?张主任你家里……”
未等张主任说话,李局长又讲道:“小刘呀这你就不懂了,我也有几个记者朋友,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你们也不容易在跑西跑的,赚那点死工资,养家糊口也不够。……现在登报那有不收费的?我那几个记者朋友说了,三千五千,一万两万的还算少呢!别推辞了……”
小刘望望老张,老张愣了一下,旋即冷静了。他给小刘示了个眼色,说:“这样吧,既然李局长有这份心意,那我们也不能拒绝,但我们也不敢贸然收你这钱,得请示一下社领导。”
“那行,那行。看看!张主任,小刘,你们就是不一样。嘿嘿……”
老张去门外,小刘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李局长。稍顷,老张进来了,他顺手带上了门,怕风又钻进来。
老张告诉李局长,说领导基本同意。
胖胖的局长把两捆一百元的现钞塞进了放进了老张手中。然后把他俩的茶杯又添上开水,嘿嘿笑着说你俩喝茶喝茶我出去方便一下。当地方言把上厕所叫方便。他刚踏出门却又返回,把桌上的手机揣进了上衣兜。
等他刚出门,老张也起身欲出去,却又把门拉了拉后退回来。望着李局长那矮胖的后影,眉毛弯成了倒八字。
小刘瞅了瞅门外,低声对老张:“主任!这钱你不该给社里讲呀!你经济差,这钱你拿上,也没人知晓哇。”
“我怎能要这钱?”
“为啥不能?”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一分也不能动。”顿顿,又补道:“这钱咱报社也不能拿呀!”
“这又为啥?”
“为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斜了一眼门外,朝小刘摆了摆手,让他靠近自己,说:“这钱咱俩把它……”把嘴巴附在了小刘耳朵上。
“啊?这危险呀!”小刘吃惊地盯着他,自语:“你咋看出来的?……”
“这个你先别问,回头给你讲。他这类型的人我见多了。”
李局长走进卫生间,便掏出了手机,对着:“喂!派出所吗?我这里……对!林业局林业局!我是局长李伟,请你们马上过来,这儿有两个记者敲诈……对!受贿受贿!”
警车呼啸着扑进了大院。两名警官直奔李局长室。
“请问,你俩是哪个报社的?”
“秦州日报。”
“你俩来这里何事?”
“一个案子,我们跟踪报道。”
“跟踪?报道?”
“是的。”
“没有这么简单吧?”李局长那嘿嘿的笑声从门外和他的人一起进了屋。
“搜!”警察让他俩把包拿出来。
老张把他的新闻采访包递了过去,小刘也把沙发上的包抓过来扔去。
两个警察把两个包抖开,里三层外三层翻了大半天,却没见一分钱。
“这就奇了!”李局长肥硕的前额滚出了汗珠。
“你这咋虚假报案呢?”
“是故意捣乱啊?”
李局长急得直挠脑袋,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到底咋回事咋回事呀!……”象热锅上蚂蚁一样在屋里打转。忽然,他停住脚步,嘭的一下拉开了自己办公桌抽履,“啊!”地大叫一声“咋在这儿呢!……”
两个警察悻悻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