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春节了，爱人每天都在叨念着一件事：快回家过年了。
　　 而我心里却一直在犹豫，公公病逝后，家里只有婆婆一人了，孤寂的屋子，冰冷的灶台，回到家还是我们唱主角。我不断在爱人耳边嘀咕着：让咱妈回来过年吧！省着我们来回跑，冬天家里冷，儿子回去也无聊，急着回来。爱人答应跟婆婆商量一下，把她接到市里来过年。
　　 谁知，春运开始了，爱人忙碌起来，一连三趟魏县天津，每趟回来有半天的休息时间，因为这条线路正好途径婆婆家的县城——广平，爱人直接住在了婆婆家。半天的时间不算长，可对于爱人可以回家歇歇疲劳的身子，看看孤独的老妈，和老妈小聚一下午，慰藉下老妈寂寞的心。
　　 终于跑完了这几趟班，爱人有了一天的休息时间。他回来后说道：“还是回家过年吧！妈说不习惯来咱家过年。说她现在还能动，等将来她做不动了再来咱家吧！”
　　 唉！婆婆真是一根筋，她还是舍不得她那个穷家，家里不就是些鸡呀！猫呀，还有那些陈旧家什和空荡荡屋子吗？
　　 大年二十六，爱人最后一趟班次是去内蒙古，来回两天的行程，时间很紧迫。临走前，爱人叮嘱我：“你请好假，准备好回家拿的东西，二十八限号，走不成，二十七晚上我回来回家吧！”我心里嘀咕：“二十八限号，我们不能二十九回家吗？干嘛赶那么紧？”可看着他迫切的目光，我知道说也白说，只好点头答应了！
　　 大年二十七晚上，我下班回家，爱人已经回到家中等候我。我们急匆匆收拾好自己行包，带上给婆婆买的年货，大包小包装进轿车后备箱，晚上饭都顾不上吃。爱人说：“走，我们路上吃吧！”
　　 于是，我和爱人坐上车，爱人开车缓缓驶出小区院子，向着马路驶去。
　　 途径市里的加油站，爱人给车加满油，在一个小饭店我们匆忙吃了碗面条，爱人便一路加足马力，驶向郊外。
　　 夜沉沉，雾蒙蒙，市内路边高楼灯火通明，远处村子灯光若隐若现，爱人全神贯注向着黑幕中的老家方向驶去。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急切地想回家。
　　 虽然，经过多年的努力，我们在城市里有了一处属于我们的家。家很温馨，寒冷的冬天里家里暖意融融，家的条件比婆婆家不知强多少倍。婆婆来我们家过年，困了，有舒服的大床可以舒展四肢；累了，可以毫无忌讳地睡觉；闲了，可以靠在松软的沙发上看看电视，闷了，可以走出家门走亲访友；想吃啥我们给她做啥，该是是很惬意的。但婆婆还是舍不得那个家，爱人只能随母亲的心愿，回家过年。
　　 因为这个老妈虽然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他和养母在岁月中凝成的母子情，已经融合在一起，他们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他怎忍心把老妈丢在家里一个人过年？他可是个有名的孝子啊！
　　 想起回家，也就想起许多夜晚温暖的灯光，想起在那遥远的小城里，那马路边矮小的身影，那双盼归的眼睛；那方窗口闪亮的那一盏灯，明亮的窗像是烙在心口的一枚鲜红的印章，浓郁而醒目。
　　 家，是所有风尘平息的地方。回家，是所有旅途穿越黎明和黄昏的终点。我们漫漫旅途都是在通往回家的路上。穷途一生，也是在回家的路上体验生命，体验时间里的种种变迁，从婆婆刚回家时那些租住的小院，到如今耸立在县城的小洋楼，三十多年的时间纷纷融进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中了。
　　 车行驶在熟悉的国道上，这条路我们不知走了多少回。每次回家都是在艳阳高照的白天，夜晚回来只有两次。那次是在公公去世的前年，是拉着病逝的公公回来的，那个夜是悲惨的夜，走在路上是悲悲切切的，满眼看物含悲，看景凄惨。时隔两年，时过境迁，又临近春节，走进肥乡区，这个刚刚划归城市的近郊县，县城临街的树上、建筑上，挂满霓虹灯，满是灯火通明的街景，好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城区，美丽的夜景格外吸引人，煞是好看。同样的道路，不一样的心境，我想起一段广告语：“人生就像一次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让心灵去旅行。”
　　 在汽笛声声中，在飞转的车轮中一步步向家靠近。我知道每一分钟每一秒中都在向家靠近，可是又嫌着分分秒秒太长太慢了！家，在想象中，一盏，一盏，婆婆已经点亮了所有的灯光，家里的灯火汇聚到街上万盏灯火中。
　　 路边晃动的景物，不断向后撤的街景和大树，时常闪动或熄灭的灯火，还有从家的方向吹来的风，依然在眼前。回忆往昔无限神往的慢镜头，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拉上婆婆亲手缝制的花窗帘，把寒冷的夜关在外面；坐在公公制作的桌椅板凳上，一顿饭吃得悠长而充满暖意；盖上婆婆做得松软被子，听得到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喝一杯带着绿茶香味的茶水，神清气爽和公婆拉着家常；还有橱柜里的一碗一筷……都让我充满心疼地想念。
　　 九点多钟，我们回到婆婆家。婆婆已经闭门睡觉，躺在床上看到我们回来了，惊诧不已，又惊喜万分。看着我们带回了的新鲜蔬菜，鸡鱼肉，肉肠等年货，埋怨道：“我准备好了，你们又买那么多东西干啥？”可看着我们把几乎所有的年货准备齐了，满满塞了一冰箱，婆婆心里还是很欣慰的，脸上带着满足。
　　 睡在婆婆的楼上，盖着松软的被子，寒冷的身子顿时暖意融融。婆婆是我们两家中唯一的老人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尽管我们近六十岁的年龄了，尽管我们都到了知天命年，却还能睡在老人的床上，感觉仍是长不大的孩子，久别的家给我仍然是那么地亲切，我们心安理得地躺在婆婆给晒好的被褥里，很快进入梦乡，梦中，发出睡熟的鼾声，睡得是那么舒适和坦然。
　　
　　 二
　　 今年是公公去世的第二年，按照我们当地习俗，家有去世的人，三年之内不串门，不贴对联。一个星期的时间，儿子初二就走了。儿子走后，我们打算带着婆婆初二去山东聊城旅游；初三给公公上了坟，便打道回府。
　　 回家的第二天，即大年二十八早晨，我带着婆婆去洗澡。给婆婆洗澡，已经成了我和婆婆雷打不动的约定。婆婆八十多岁人了，一个人洗澡体力不支，我们也不放心。于是，每过上一段时间，我就回家带着她去洗澡。县城的澡堂条件不错，双人间，两个搪瓷浴盆，还有冲洗的淋浴头。远比市里的淋雨要好的多，婆婆可以舒展地躺在浴盆里泡澡，泡完澡再在淋雨头下冲洗。婆婆很喜欢洗澡，沐浴在热水中，筋骨舒坦，身心放松，疲惫的身子得到缓解，我再给她搓搓瘙痒的后背，让婆婆很舒适惬意。
　　 从澡堂出来，又遇到年迈的老板娘，她羡慕地对婆婆说道：“瞧，你多有福气，每次老大媳妇都来给你洗澡。”
　　 婆婆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开心地不住点着头。
　　 二十九那天大雾弥漫县城，能见度不足五十米。我用一天的时间，把楼上楼下，犄角旮旯，里里外外来个大扫除，沉积在角角落落的尘土被清扫一空，看着变得洁净如初的每间房子，我心情格外舒畅。
　　 三十清晨，城内大雾消退，露出了久违的太阳。中午吃饺子，我们和婆婆一起包饺子。爱人擀皮，我和婆婆你捏我包，闲谈话语中，两大盖饺子包好了。婆婆按照习俗，先给先人上供，按照民间习俗，婆婆在一个个小茶碗里放上三个素饺子，点燃香烛，香烟缭绕中，家里有了年的味道。祭拜完先人，婆婆把素饺子拨给我们吃。婆婆做的素饺子用料是粉条白菜，豆腐块，淋上浓浓的香油，咬一口，格外香美，淡而不腻，口齿留香，比肉饺子都好吃。因此，上完供的素饺子很快被我们抢吃一空，那些肉饺子吃来倒索然无味了。
　　 婆婆的邻居小强夫妻开了个洗车店，临近年关，正是他们的店生意兴隆的时刻。各种类型的大小车排起队在等候洗车。寒冬腊月，他们夫妻俩一个手持水枪，一个拿着毛巾，泡在冰冷的水中不停地为车冲刷，美容。看着他们那投入的样子，我不禁感慨道：真是该人家发财啊！一般人谁能吃得了这种苦呢？洗车活又脏又累，小强夫妻不仅弄得浑身是泥，而且还把婆婆家门口弄得脏水乱流，泥泞不堪。可婆婆从来没有怨言。临到中午，婆婆端起一碗煮好的饺子，给顾不上包饺子的小强家送去，让他的儿女们能吃上年三十的饺子。他的女儿见到婆婆送来的饺子，高兴地说：“谢谢奶奶。”三个儿女围在桌前吃着香喷喷的饺子，脸上满是快乐的表情。
　　 与邻为善，这也是婆婆聪明之处。她用心维护着和邻里的关系，而小强也知恩图报，悉心关爱着身边孤独的婆婆。三十晚上，在洗完所有车辆后，又不顾劳累，把我们的车免费冲刷得崭新如初。“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目睹婆婆和邻里和睦的处世之道，我深有感触。
　　 中午吃完饺子，我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爱人：“我们去东湖公园转转吧！”
　　 匆匆赶回来的儿子极力反对道：“还出去转啊，不想活了，现在瘟疫传染的这么厉害，在家待着吧！”
　　 虽然我已经从媒体中知道武汉的疫情严峻，但当时小县城还没重视起来，我和小县城的人一样，思想意识还在麻痹状态。于是，我说道：“我们戴上口罩，不去人多的地方，只在湖边看看天鹅，拍两张照片就回来。”
　　 儿子见拗不过我们，不再阻拦。只是一再嘱咐我们：“戴上口罩，快去快回啊！”
　　 爱人开动车，带着我，在年三十的午后，抵达了县城最靓丽的风景处——东湖公园。
　　
　　 三
　　 东湖公园，也称鹅城公园。广平县城因地势形状酷像一个天鹅而被称为鹅城。在一进县城的十字路口，耸立在花坛中的便是县城的城标——一对白毛如雪，娴静优雅，雍容富贵的白天鹅。天鹅，是广平人引以为豪的骄傲，也是他们眼中的吉祥物。他们认为，白天鹅能给他们带来富裕安康的幸福生活，是上天赐给小城的美丽仙子。
　　 爱人驱车十几分钟后，来到东湖公园。一进公园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天鹅湖。湖边沿石阶而下，一群天鹅正在和游人如恋人如约而至；哗哗的浮水声像是奏着欢快的迎宾曲，天鹅们自由自在地游着，时而扑打着翅膀，像是招手像游人致敬，时聚时散；有的钻进水里水底找鱼吃；有的在水面上嬉戏；有的在振羽，似乎要抖掉一身的疲劳；有的从游客手中叼过来食物，并不急于吃掉，在水面上转来转去，像同伴炫耀着自己成果；有的游在湖中央纹丝不动，游闲地在看云卷云舒；更有趣的是有两只天鹅，形影不离，像喜度蜜月的鸳鸯；有一只天鹅，远离鹅群，悠哉游哉，张扬着独特的个性；偶尔，它们引颈鸣叫，美妙的叫声中带着水音儿；有时候，它们像突然听到什么指令，同时起飞，起飞时抖落的水珠，像散落的珍珠。几只天鹅落在湖边，冲着游人咕咕咕地叫着，像是和游人在诉说情怀，温馨极了。
　　 远眺波光粼粼的天鹅湖，水平如镜，四周绿树环绕，草木葱茏，假山凉亭倒映湖中，拱桥似一条飘动的玉带，穿湖而过，波光荡漾的水面和周围景色相映成趣，构成一幅崔嵬壮丽的自然景观，美不胜收，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曾经以为，爱人的家乡只是平原上一个普通的小县城，没想到，几年的发展便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一个具有魅力的平原县城。东湖公园的建成，更是吸引了一些城市游客来此观光旅游，这里已经成为广平县的一处靓丽风景线。
　　 从东湖公园回来，我把拍的照片保存在我的空间。这里虽是爱人的家乡，可在我的心目中也是我的家乡，我和这里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缘，走遍大江南北，钟情的还是这里的街，这里的景，这里的亲人……
　　
　　 四
　　 初一那天，电视中，网络里到处是有关武汉发生新型病毒性肺炎疫情严峻的消息，听着政府让百姓自我隔离在家，不串门，不聚会，好保护好自己。我心中不安起来，预感到去山东旅游的计划要成泡影了。
　　 儿子一直在提醒我们，不要串门，不要聚会了！可婆婆家一楼就是麻将馆，一些中老年牌友年前由于忙碌，没来打麻将，等到初一下午，耐不住寂寞牌友们陆续来到婆婆家中，两桌麻将又开搓了！在楼上的儿子听着楼下的麻将声，着急地说道：“他们都不怕死啊！不行，我得去警告他们，让他们散伙！”
　　 我制止住了儿子，说道：“他们已经来了，让他们玩会儿吧！搅散人家多不礼貌啊！”其实，我心里明白，儿子是对的，可这些牌友都是婆婆老客户了，赶走他们婆婆肯定会不高兴的。要想让他们走，首先得说服婆婆。
　　 爱人把婆婆拉到一边，耐心地给她解释目前严峻的疫情和政府要求的防范措施。婆婆点头称是。婆婆回到他们中间，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些牌友纷纷离去，他们走后，我们松了口气。爱人又把微信中发的市里一些村子封村，封路的图片让婆婆观看。婆婆惊讶地说道：“呀，没想到这么严重的啊！咱们响应政府指示，不玩了，从明天起，前门不开了，咱们从后门进出，待在家里不给国家添乱了！”
　　 初二那天，儿子回家了，走时一再叮嘱我们要出门戴口罩，要保护好自己。
　　 街上出奇地寂静，商铺、饭店、超市纷纷关门，马路上只有偶尔穿行的小车经过，满街望去，不见一个人的踪迹，街上的气氛意外地凝重，就连平日里疯野惯了的小花猫，也乖巧地默默呆在家中，不时地喵喵叫两声，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每家每户都在按照政府的指示，自我隔离在家。没有欢乐的年味，这个年过得有点悲壮。
　　 笃信迷信，喜欢过安宁日子的婆婆，不时地在供奉诸神的佛龛前，焚烧上一柱香，祈求苍天佑人，度过难关，平安和顺，百姓安康。
　　 做饭的时候，爱人使劲招数在灶台边展示着自己的厨艺，本来用来招待亲戚的食物没了用场，他可以任意选着自己喜欢的食物尽情发挥，把饭菜做得色味俱全，美在其中，一大桌的丰富菜肴，别说吃一口满口留香，就是闻一闻也垂涎欲滴。不用再等客人来，一家人尽情吃喝，不必担心喝醉，让烈酒激活自己身上的能量，温暖每一寸肌肤。喝高了躺在床上，整个人缩进被窝，在床头灯温柔的灯光下，捧着手机静静阅读，读着读着，发出酣睡的呼声。
　　 宅在家中，有了大把的时间放松自己，躺在床上睡到自然醒，让疲劳的身体处于懈怠状态，醒来拿起手机翻看微信，回复亲朋好友的问候，关注疫区的最新消息……没想到，这个年我们因祸得福，过一家人的世界，好一个清闲自在的年。
　　 婆婆守着电视机，嗑着瓜子，喝着茶水，品茗着茶香，打开电视，正好是自己喜爱的节目《宰相刘罗锅》，一看就是一天，我耐心给婆婆讲解着，婆婆看的入迷，我讲解的带劲，灯光下，照着我们婆媳的身影，喁喁细语声洒落了一地的溫馨。
　　 初三给公公上了坟，我们要回家了。婆婆照例给我们回赠许多年货：馒头、菜、煮肉块、丸子……我们说：“行了，行了，留着您吃吧！”
　　 婆婆不管不顾还在拿：“没有亲戚来了，不用招待客人了，我一个老婆子能吃多少呢？留着都瞎了！拿走你们吃吧！”
　　 车准备走了，我们千叮咛万嘱咐婆婆要保护好自己，麻将馆不要开了，出门戴口罩……婆婆点头说道：“放心吧，我记住了。你们走吧，对了，记着回来给我洗澡啊！”
　　 我对婆婆挥手说道：“放心吧，妈，半个月后，我再领着您洗澡去！”
　　 车开了，缓缓移动的车后，婆婆的身子越来越小，可看得到她的手在擦拭眼睛中的泪花，想着春节前后一星期来和婆婆朝夕相处的时时刻刻，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