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栾川县曲剧团以一出《包公辞朝》唱遍了洛阳郑州和河南十八个地市；唱响了古城西安与八百里秦川，吸引了豫陕两省一亿多曲剧观众。1982年受邀到首都北京演出，震惊了中国戏剧界。使栾川县曲剧团进入了自解放初期创建以来30年的全盛时期，曲剧黑头名角兰文祥的《包公辞朝》唱段也被灌成唱片销往长城内外。栾川，这个豫西深山的国家级贫困县，也因“包公”而蜚声半个中国。在从那时到现在，四十年过去了。栾川县曲剧团再也没有出现过《包公辞朝》那样的高潮。
　　 提起这段光辉的历史，县剧团的老人们都会对他们当时的团长张立保翘起拇指！
　　 张立保，1931年出生，1948年参加工作，为团县委工作人员。1958年因一句“朝令夕改”的实话被错划为右派。旋即调出团县委进入银行系统工作。1979年全国右派摘帽时平反。遂调任县文化局副局长，兼栾川县曲剧团团长。
　　
　　 一、财政断奶，临危受命
　　 栾川县曲剧团成立于解放初期的1952年。是文化局的下属单位。其任务是传承和发展传统的河南地方曲剧艺术，提供文化娱乐产品，服务于栾川县的工农兵群众。曲剧团的工资列入县政府财政预算。文化局给剧团下达有演出任务。还要求每年有下乡演出的场次。在演出的剧目上，除了传统的戏曲外，县文化馆还为他们提供新的剧本。
　　 在演员待遇上是大锅饭式的管理。主要演员的工资与一般演员一个样，演员和服务人员一个样，按照入职时间论资排辈。不管你干得好坏，熬够一个月就领那么多的工资。剧团里的人们全凭自觉在干工作。这种管理办法早已调动不起来人们的积极性了。《包公辞朝》早在1975年就已经被文化馆专业作家王占柱先生写作完成了剧本，剧中人物的唱腔设计，也早由剧团专业作曲家吕友卿设计出来。但经过了四五年的巡回演出，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文化艺术领域的改革也随之而来。县剧团被划出县财政序列，推向市场，采取自收自支、自负盈亏的市场运作模式。就在栾川县曲剧团遭遇“断奶”危机的时刻，张立保右派平反摘帽，就任团长。虽有“文化局副局长”的头衔，其实只是挂职。其全部工作时间都在曲剧团。他的工资也在剧团领，与团员们没有多大差别。
　　 在张立保刚接到调令时也曾犹豫过。去还是不去？
　　 如果接受调令，那就意味着今后要带领剧团的弟兄们自谋生计，原来虽然戴着右派的帽子被下放到银信企业，但每月工资很稳定，也很规律。自己根本不必操心。但如果不接受调令，一点刚刚恢复了的政治生命说不定再遇冷落；二是领导会觉得自己太不识趣。
　　 一位哲人曾经说过：磨难要么使人颓废，要么使人坚强无比。张立保属于后者。二十年的右派生涯使他认识到，世上无难事，看你干不干。只要努力干，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在他下放住队的那几年，什么苦没有吃过？硬是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锻炼成了体魄健壮的汉子。犁耧锄耙，打麦扬场，秋收夏种一应农活都被他练得得心应手。每到一地他还能迅速与当地农民搞好关系。大家对他亲如兄弟。张立保不相信他带不好一个剧团。他不相信不能带领大家闯出一片天地！
　　 于是，张立保满怀信心地走马上任了。
　　
　　 二、一碗热茶，两种反应
　　 将剧团推向市场，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说难，是因为经过二十多年向财政伸手的无压力生话的思维贯式，使我们的团员们对重新适应的自谋生计的生活心存疑虑。说易，是因为自中国戏剧出现以来的几百年中，哪个剧团是吃皇粮的？他们不都是闯荡江湖自己打拼赚钱养家糊口的吗？所以，张立保认为：首先是要培养几根台柱子，得有几个拿得出、唱得响的优秀演员。然后是要打开市场，只要能在城市的剧院打响，就不愁卖不出票、发不出工资、养活不了演职员工。
　　 关于优秀演员，剧团里原来的几个主要演员就是他的培养目标：饰演包工的兰文祥、既能饰演朝廷又能饰演包公的徐全军、饰演丞相的霍长褔、饰演佘太君的乔容、还有既能饰演奸臣又能饰演包工的曲军，他们就是栾川县曲剧团的几根台柱子！要好好对待、继续培养。
　　 在刚刚开放的那几年，张立保还没有将团里演职员工资拉开档次的胆量。他只在夜餐补助上稍微倾斜一下。后来又为几个主演开了小灶，加了肉食。就这一点小小的差别，已经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了。但张立保没有被那些杂音束缚手脚，他坚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他这个团长还是吃的大锅饭，也没享受野餐补助。自己没有搞特殊，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立保不仅没有关停主演的小灶，相反，在夜场演出时，每到主演下场，他都会交代炊事员烧好一碗鸡蛋茶，亲自送到演员的手上。
　　 剧团团长亲自为演员端鸡蛋茶马上被传开了。有人赞扬，有人嫉妒，也有人说风凉话，还有人在人前人后骂娘。看来，这事必须有个说法，必须在剧团养成尊重优秀艺人，创造积极向上的清风正气！否则，剧团就不能发展。就不能出好戏，也很难走出栾川，打入洛阳。
　　 张立保召开了全团演职员会议。他在会上堂而宝皇之地讲：“有人说，剧团团长给演员端鸡蛋茶太降低身份，太把演员当回事，太高看了！”还说张立宝两手端不平，看人下菜碟！有人对给主演加小灶也有意见。我今天在这里公开宣布，这个只是开始，今后在工资上还会有体现。有人不是有意见吗？我告诉你，如果有意见你当包公，他为你服务，我也亲自给你端鸡蛋茶！你不能干得了吗？如果能干，今天晚上就给我上台演出！
　　 难道你没有看见，大热的天，莽靠上身，一穿就是一天。一场戏下来，浑身冒汗，口干舌燥，嗓子眼都是疼的。你们谁受过这症？我这个当团长的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端碗鸡蛋茶伤着你们哪根神经了？一碗鸡蛋茶多占剧团多少便宜？再说，你看看那些观众，哪个不是冲着包公来的？我们大家凭谁发工资的，难道还不明白吗？
　　 这话说得虽然不好听，但入情在理；虽然有点呛人，但是谁也没有底气反驳得了。从那以后，闲话、风凉话、骂娘的话没有了。
　　 而团里的骨干们在团长的关怀和鼓励下干得更卖力了。他们使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用尽了自己的全部智慧，努力打造着一个个人民喜欢的艺术形象。而与此同时，兰文祥、徐全军、乔蓉等栾川人民喜爱的栾川艺人，在他们的艺术道路上，也一步步朝着“著名表演艺术家”迈进。
　　 张立保把打开市场的第一站目标锁定在洛阳。在练足了内功之后，张立保认为火候已到，就带着他的剧团来到了洛阳。
　　
　　 三、站稳洛阳，唱响中原
　　 洛阳，这个曾经辉煌的中原古城，自从汉平帝东迁以来，曾经十三次作为全国或北方割据政府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洛阳人见多识广，东方文化、西方艺术，南北大戏，京韵秦腔对洛阳市民来说都已见惯不鲜。离洛阳咫尺之遥的山区小县里的曲剧能打动洛阳人吗？对此张立保也担心过。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己经被推向市场的曲剧团更没有退路，要么困守栾川，半死不活，要么从洛阳开始闯出一片天地。既然已经准备了很久，决定闯荡洛阳，是龙谭，是虎穴都要闯进去！
　　 张立保在召开全团动员会之前，先跟兰文祥、曲军、乔容等一一单独谈话，跟这些台柱子们讲，洛阳开局第一场戏对剧团的重要意义。鼓励他们拿出平生最好的状态对待洛阳的第一场戏。这些主要演员们早已对这位团长心存感激，也决心用实际行动感谢报答知遇之恩。于是纷纷表态，请团长放心，一定以最大努力唱好洛阳开局第一场！
　　 栾川县曲剧团进入洛阳的第一场戏，在洛阳轴承厂剧院开场。轴承厂是洛阳四大重工国企之一。这是解放初期，为了落实毛泽东主席《论十大关系》中提出的“将重工业往内地迁移”的号召而组建的。企业内部人员组成涵盖全国各地、大江南北，口味悬殊很大，艺术欣赏标准不一。是个难侍候的地方。
　　 海报贴出后反映不很大，演出时间快要到了，剧场上座率还不到百分之五十。张立保恐怕演员泄气，开演前又专门召开了全体会议，就只讲了一句话：哪怕台下只有一个观众，也要拿出百分之百的力气。在洛阳能不能站住脚，胜负在此一举！
　　 《包公辞朝》的洛阳首场终于开演了。
　　 先是开场前那三通锣鼓家什渲染了浓重的戏曲气氛，紧接着是一根锥子大弦，高昂糊喃、激越奔放，将人们的情绪充分调动起来。激动人心的高潮出现在兰文祥那响彻云霄、振聋发馈的包公唱腔。一段未了，掌声起落多遍，剧场之内不停有人叫好。观众的情绪热烈到了极点，更是把演员们激励的高亢热烈，兴奋无比，越唱越有劲。直到剧终卸幕，观众仍然稳坐不起，一直鼓掌叫好，要求包公再唱一曲。
　　 张立保与兰文祥、乐队商量之后，笑容满面地来到前台：观众同志们，非常感谢大家的捧场。本来，包公戏是个很费力的戏，一场下来已经很累了，我刚才看见我们的“包大人”早已满头大汗。但是他看到大家对包公这么喜爱，为了褒奖各位的正义之情，为了答谢各位对演员的鼓励，对栾川曲剧团的厚爱，决定再送一段，怎么样？
　　 话音未落，全场一片欢腾。
　　 不过，张团长接着说道，请大家稍等片刻，让我们的包大人喝口水润润喉咙。我跟大家提个要求，今晚散场之后，希望明天大家见到亲朋好友，同事上级，宣传一下我们，就说，栾川曲剧团有个包公唱得特别好，请他们明晚来观看演出！
　　 观众当然异口同声连连叫“好——”
　　 第二天晚上，效果就出来了。离开演还有半个小时，剧场已座无虚席。演员们扒开幕布往台下一看，一个个来了精神，他们都说，今晚这观众有昨晚的两倍，你看，连走道上都是人。真让人越唱越有劲！
　　 又是一晚连连叫好，又是一拨拨掌声的浪潮。
　　 而我们的包公越战越勇，金嗓不倒，声振寰宇。
　　 张团长又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鸡蛋茶，亲自送到兰文祥的手上……
　　 不知是辛苦的汗水，还是高兴的热泪？兰大师的脸上滚动着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淌！
　　 收官盘点，三毛钱一张的门票，壹千个座位的剧场，竞然卖了将近400元钱！大大出乎张立保的预料！
　　 从那以后，“栾川老包唱得真美”不经而走，传遍了洛阳城。紧接着，洛阳工人文化宫，工人俱乐部，老城大剧院……纷纷上门联系，邀请前往演出。这时候的张团长再也不愁没地方演戏，愁的是时间排不开了……
　　 《包公辞朝》哄动洛阳，引得洛阳大小剧院争相邀约，张团长只好按顺序挨个演出，有时竞然一天三场，早起八九点上妆，一直到晚十一点才能卸妆。演员们一天十六个小时戏装在身，辛苦程度难以承受！然而，栾川曲剧团的演职员们没有叫苦叫累的，反倒是像打了鸡血似的越来越有劲！
　　 转眼到了农忙季节。张立保家中种了5亩地，养活着七八口子人的一大家子。老婆常年害病卧床不起，大儿子张共和虽然已经成家，还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可是共和当时在曲艺队当队长，农忙也回不了家。往年一到农忙，张立保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几亩地的收打播种全凭他一个人。但现在剧团演出这么紧张，他身为带班人怎能离开？没有办法，大儿媳只好把兄弟们叫来帮忙。开始大家还乐意，时间长了，表兄表弟们把张立保家戏称为“老改场”！看来，若非被逼无奈，谁也不愿来到张家！
　　 张立保带领的栾川县曲剧团火热程度仍然不减。洛阳各剧院都演了一遍，又被请到郑州，从郑州又唱遍了豫东豫西，豫南豫北，唱遍了中原大地……
　　
　　 四、走出河南，挺近西安
　　 《包公辞朝》唱遍了河南十八个地市，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定在哪里？张团长好费一番心思。他把河南周边各省考虑了一遍：湖北，是有名的南蛮之地，语言障碍不说，是皖梆的创立成型之地，晥梆是当地人们喜欢的地方剧种，曲剧到了那里，恐怕不对口味；东出安微，又恐拼不过他们的地方戏庐剧；北上河北，有名的河北梆子能否容得下河南曲剧？还是去西安吧。因为自从蒋介石扒开花园口水淹三省四十四个县时起，河南灾民逃荒到西安定居的已经有数万人之多！经过七八十年的繁洐，现在的河南人几乎占据了半个西安，正所谓“西安半城河南人”。那里有我们的老乡，有我们共同的爱好，有大家相通的语言。再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如果遇到了难处，找老乡帮忙也会容易些。
　　 想到这里，张团长再次召开了全团动员大会。
　　 经过了这一段洛阳起步、郑州亮相、十八地市的百场演练，又听了团长对西安市场的人群现状分析，全团人员看到了希望，增强了信心，提高了积极性。一听说到西安开拓市场，个个摩拳擦掌，信心百倍：沿途以县城为节点，步步为营，挺进西安。已成为全团演职员工的共识。
　　 渑池，是栾川县曲剧团挺进西安的第一站。
　　 离洛阳百里之遥的渑池人，早就听说了《包公辞朝》的洛阳佳话。海报一出，全城哗然。大家奔走相告，翘首以待，等不到开演的那一天，心早已跳到了嗓子眼上！开演的这天晚上，渑池大剧院人满为患，过道上的人摩肩接踵，真是连针也难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