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那夜(散文)
天空开始布云了,黑压压的,翻滚着巨浪向大地压来。风也疯狂地吹着大地上的一切。一道蓝光闪过,一声巨雷。顿时大雨哗哗地倾盆而出。
屋里点上油灯,娘来到纺车前,调试着她的宝贝。
“啪……啪……啪”有人敲门,哥哥迅速把门打开。只见身才魁梧高大的吴支书夹带着风雨进了屋里。喘了口气说道:“华子娘,我上午在公社开会,碰到张校长了,他让我给你捎个信,他下午去县城,学生在城里唱完样板戏不肯回来,他担心这些孩子不懂事,跟着造反派不学好,怕孩子们吃大亏。”娘说:“他呀!每天都为学校、学生操碎了心,没事老吴哥。这天突然下雨,他穿的那么少,晚上冷了可咋办?”母亲怨气中带着关爱。吴支书又说:“你别在埋怨他,家里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我今晚带大家就在大田地里放水,不敢淹了庄稼,我先走了。”
娘又重新坐到纺车前,用她那娴熟的技术摇滚着纺车。只见她左手一会上,一会下,一会拉,一会送,一会抽,一会收,右手也不停地画着大圆圈,一圈又一圈,娘纺线的姿势是多么的优雅,像天女散花,又像优美的舞蹈。哥哥给我讲着故事,唱着歌。娘看见我们高兴的样子也露出甜甜的微笑。屋里“喳呀……喳呀”的纺车声,“嗡嗡”棉穗声,哥哥的歌声,我的笑声,组合在一起,就像交响乐充满了整个屋里,多么欢乐,多么甜蜜,幸福洋溢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突然,娘停住了纺车,手中的棉线也断了,棉穗也不在跳动了。屋里的各种声响嘎然停止,整个屋里被凝固了,静得可怕。哥和我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娘,眼中充满疑惑?只见娘用两手捂着肚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子,低着头,咬着牙,脸苍白无血,满额头豆大的汗珠开始不停往下滚。娘艰难地向床沿靠去,一下子倒在床上。来回的打着滚,时儿用脚奋力地踹着床,时儿左腿拧紧右腿,时而两手拍打着床头。呻吟声由弱到强,疼痛难忍的呼救声由小到大,那哀嚎声仿佛能把天空撕裂一道口子。
“别哭!”哥哥喊到,“咱娘得病了,你在家看好娘,我去喊董爷爷,让他来给咱娘看病。”哥哥边说边流着泪,我眼泪汪汪地望着懂事的哥哥,看着他刚毅的表情,我停止了哭声。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光亮。只见哥哥披上雨布,光着脚,穿着裤头,手拿电筒,看着他的样子,我又忍不住心酸哭着说:“哥哥,我陪着娘,看好两个弟弟,你找到董爷爷快点回来。”“哥哥!”我难过地扑在哥哥胸前哭泣着小声说,“哥哥,我害怕。”“有哥哥在不要怕!”哥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拉着哥哥的小手紧紧的不想松开。
哥哥用力掰开我的小手,夺门而出,我用尽全力嘶喊着:“哥哥你快点回来!”哥哥头也不回,他那瘦小的身躯很快消失在雨夜中。
“汪……汪……汪……”几声急促的狗叫声,惊醒了屋里熟睡的医生董爷爷。屋里灯光亮了,灯光透过窗户和门缝,向远来的哥哥招手。哥哥进了屋,泪水狂奔而出。“华子,别哭,快说是谁病了?你看看这一路把你摔疼了吧!”董爷爷心疼地说。“爷爷,我娘病了,您快救救她吧?”哥哥抽搐着说。董爷爷急忙背起药箱,披上雨布,带上芦苇编的草帽。一瘸一拐地拉着哥哥,毅然向我家走来。电闪雷鸣和瓢泼大雨,无情地浇在这一老一小的身上。
我欣喜地看着他们的来到,董爷爷解掉身上雨具,熟悉地用手灯看看娘的双眼,给娘测量了体温,把了把脉,敲了敲娘的肚子。“爷爷,我娘是不是睡着了?”哥哥怯怯地问。董爷爷没有回答哥哥。抬起头,问哥哥:“你娘中午晚上吃的什么?”哥哥把馍框递到爷爷跟前,他看见两个黑窝窝,还有一个纸包,他揭开这个纸包,捏点纸包里的东西,放到嘴里嚼了嚼,不情愿地咽了下去。“你娘吃的是它吗?”爷爷问。“是的爷爷,我娘把棉籽弄碎,用水泡透晒干,再用盐在锅里炒熟,娘自己吃,还不让我们给爹说,更不让我们吃。”哥哥似乎在向董爷爷告状。董爷爷点了点头说,“华子,你娘吃的是棉籽,不好消化,她是把馍馍留给你们吃。”董爷爷难过地流出眼泪,给娘打了针,接着又给娘扎了几根银针。和蔼平静地对哥一字一句地说:“华子,好孩子,爷爷的腿瘸走不动了,你娘现在是肠更阻,疼昏过去了。你虽小,你爹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男子汉。你要尽快去找到吴支书大爷,让他带些人,找个平车,把你娘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送到公社医院,你懂吗?”哥哥点点头,紧紧的握着拳头。“村东的桥是土木桥,这么大的雨,冲不毁,估计也过不了人,你到那千万小心点。”董爷爷又交待道。哥哥又重新披上雨布,拿了根大绳夸在肩上,掂起手电筒,毅然再次冲进雨中,随着灯光远去,又消失在苍茫的雨夜里。
老天并没有因母亲有病,产生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同情。依然雷电相交,狂风肆虐。哥哥顾不了身上的疼,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在泥宁中走着,摔倒爬起来,爬起来再摔倒,每次都勇敢地站起来,顶着风淋着雨咬紧牙继续向前走着,他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倔犟的他与老天抗争着,终于来到小桥边。借着手电光一看桥还在,只是桥上的土和草早已被雨水冲走了,只剩下几根木头泡在水里。哥哥没有急着过河,他忙把麻绳一头紧紧的系死在树上,一头牢牢地拴在身上,右手拿着手电筒,左手扯起麻绳。他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踩着木头,一点点试着向对岸挪动,此时的水又急又凉,河面快速上涨,木头在水里泡得早已松动,又被水反复强力地冲击下,摇晃得特别厉害,晃动也越来越大。哥哥的身子也跟着剧烈地摇晃起来,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咔嚓”一声,哥哥来不及反应木头和人被卷进水里,冲向下游。哥哥顺手抓住腰间的麻绳,从不远的地方游到岸边,吃力地爬上岸,连续咳嗽出刚刚被呛的河水,哥哥没有了手电筒,他摸索着又来到桥的原位,蹲下来在雨里歇了歇。重新站了起来,左手扠着腰,右手指着天,对着天空高喊:“老天爷,我不怕你,这河我一定要过去,我要救我娘。”老天又是一道银光闪过,借着电光哥哥隐约看河里还有一根木头横在那里。他似乎看到希望,他重新拣起绳子,扶着木梁毅然地向河对岸走去。河水无情地淹过他的大腿,无情地淹过他的脖子,又无情地淹过了他的头。水下的哥哥死死地抓着木梁,时不时露出头换口气在沉下去。一点点地向前游去,一米、二米……眼看就要到河对岸。木梁再次被湍急的水流“唰”地冲走。只见哥哥早有准备,大胆地抱着木梁翻个滚,一个猛子扎下,奋力地游到对岸,伸手死死抓住了岸边芦苇,哥哥浮出水面,在水里稍微喘了口气,努力爬到岸上。站了起来,解开身上的绳,迅速地把绳子捆牢在这边的树上。
这时,不远处,雨中有几束灯光,有人在田里说话。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是吴大爷,对!就是他!
哥哥拼命喊:“吴大爷……吴大爷……我是华子……。”吴支书听到了呼喊声,停下手里活。顺着哥哥的声音跑了过来。边跑边喊“是华子吗?”“是我,吴大爷。”灯光越来越近。哥哥踉跄地扑在吴支书的怀里,抱着他腰。无助的哥哥嗷嗷大哭起来,哭得那么的委屈,哭得那么的无奈。吴支书已经猜到了什么,用手擦去哥哥脸上的泪和雨。心情凝重地问:“孩子,别哭,这是怎么啦,这么大的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哥哥哭着仰望着吴支书说:“董爷爷让我来找你,让你多带些人,我娘的病很重,吃的棉籽,得了肠梗阻,要赶快送公社医院,不然我娘会死的,吴大爷,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吴支书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看跟前的几个人吩咐到:“二林,小东你俩赶紧去村里多叫些人去学校。金海,大军,去找架子车,在上面绑个雨棚子速来学校,石头,你和我带上华子先去学校,大家分头去做吧,越快越好,不光要男劳力妇女也要,救人要紧。”说完吴支书撕烂衣服,扯成条,把哥哥受伤的手给包扎好,抱起哥哥跑向学校。
雨还是那么的大,风还是那么的强,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站在雨里,没有人说话,屏住了呼吸,焦急地等着吴支书发话。吴支书扶着董爷爷出来,站在雨里,看了看大家,含着泪说:“华子的娘病了,张校长到县城接咱们的孩子没能回来,现在需要大家伙把人送到医院抢救。谁跟我去!”吴支书话音未落,“我!”“我!”“我!”这宏亮的声音冲破云宵,向老天宣战!大伙争先恐后地站在架子车前。“你们几个妇女留下来照顾孩子,熬点姜汤给孩子喝。董叔,你老人家给华子治治伤,才十岁大的孩子真懂事。”吴支书爱怜抚摸着哥哥的头。大家把娘抬上车,向医院奔去。大家伙心里一个念头,就是和时间赛跑,和死神赛跑,非把母亲从死神那里抢回来……
后半夜雨渐渐地停了,迷糊中听到那宏亮又熟悉的声音:“华子,你带弟弟妹妹睡吧,你娘醒了,在病房里打吊水,那里有医生和护士,别害怕没事了……”哥哥长长出了口气,而后打着均匀的鼾声放心地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鸟儿把哥哥和我叫醒。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屋堆满了许多粮食和各种吃的。有玉米,大米,小麦……有黄馍馍,白馒头,烙饼……还有挖的新鲜野菜,最高兴的,不知是谁逮的几条大鲫鱼放在水缸里……
我这时才发现,哥哥脸上,手上,胳膊,膝盖,都有伤。我轻轻地摸着他的伤,心疼地问:“疼吗?”哥哥没有回答我。而是拉着我的手,面对着医院的方向用手指着说:“咱娘病好了,她在那里在想我们……”我俩高兴得紧紧抱在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夜的雨啊!我感谢你,是你让我从小知道了坚强与勇敢!那夜的哥啊!我感谢你!是你从小教会了我责任与担当。那夜的人啊!我感谢你们!是你们让我懂得善良与感恩。
时间飞快,我已到了天命之年,站在我捐建的桥上。热情的人们笑着给我打着招呼,他们相互讲着那晚发的故事,听着学校传出的朗朗读书声,看到村里整齐的楼房。我默默地祝福这里的一切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