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远地望去，母亲坐在小屋门前，戴着个小红帽子，与几个邻居在一起聊天。我到了门前，将饭盒递给母亲，转身也坐在小屋前，那三两个邻居起身了，她们知道母亲该吃饭了，就选择了回家。
　　 这个小屋前，只要有一丁点儿的风，那棵梧桐的树叶便轻旎摇曳。当阳光穿过这些树枝与树叶时，几乎要碎了，它三三两两地洒在几张旧漆斑驳的椅子上。这阳光，让母亲和我的心里升起一阵暖意。我乐意静坐在这椅子上，尽情地享受着这暖洋洋的阳光，顺便整理一些纷乱的思绪。
　　 阳光使屋前灿烂如花，我在这里一坐就是小半天，一句话也不说，任凭屋前过客如潮……
　　 一进小屋，就会听到母亲的念叨。因此，我更加眷念屋前被阳光铺晒的几张旧椅子。坐上去，泡上一杯红茶，在腿上摊上一本书，看着一页页的故事，享受着一分一秒的时光。刹那间，生活是那么的惬意舒缓。
　　 但是，我总不能每天无时不刻地在屋外享受生活，总有进屋的时候。这不，我正和母亲并齐的坐在屋内，那杯茶的热气随着时间，余温逐渐消褪，一层层地淡去。
　　 母亲见到我，就开始话唠。唉，年岁高的人就这样。我站起身来，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头，想离开到屋外去。
　　 母亲好象没有看出我的情绪，还是一个劲儿讲。自我进来，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她从邻居张妈的家庭琐事，讲到隔壁李叔肚里的委屈，一直讲个不停。这些，都是我不爱听的家庭琐事。
　　 当我起身时，回头一瞥，看到的是母亲的皱纹。那皱纹，已经毫不留情地爬满了整个脸颊。但这些皱纹并没有影响母亲的自信，她的笑容经常与皱纹交织在一起，融入我的生活当中。有时，我分不清是笑容覆盖了整张脸，还是皱纹布满了她曾经年轻过的脸。
　　 看着看着，母亲又靠近了我，又开始不厌其烦地叮咛。
　　 “不要减肥，更年期来了要顺其自然。你看我早早的赶腰（信阳方言，绝经的意思），不还是不显年龄吗？”
　　 听了母亲的话，我想笑，又想说什么，但还是止住了。
　　 “现在的人心复杂，少结交一些不了解的人，你不适合接触复杂的人际关系。”
　　 我小声地嘟囔着，刚想反驳，就听母亲继续说，“你上班都在忙什么呀，总画画呀！那多影响工作啊，好好整理档案，细心些哈！”
　　 在心中，别人都是千言万语精炼成一句话，而我的母亲却将一句话化为千言万语，说起来就像上了发条的钟表，根本停不下来……
　　 那一天，母亲的叮咛一直到我离开都没有停止。
　　
　　 二
　　 母亲的叮咛，在我看来，只是重复无数遍的唠叨罢了。
　　 我逃匿般的要离开这个小屋，至门前，看到了一盆又一盆的花在门边的右侧，想了想，又蹲下身子，将这些花盆细心地摆放摆放。我怕母亲一个人孤单，希望这些花可以聊慰她的心。
　　 听到我挪动花盆的声音，母亲颤微微的身影又跟了出来，“别碰着那盆喽，细心些呀！”
　　 “知道啦，我细心着呢！”
　　 “那盆丰花月季，放错位置了，它要放在最外边，因为它宜养护，不像其它的月季品种娇嫩了些。”
　　 “嗯。”我立马按照母亲的要求调整着花盆。
　　 “那盆绿色的月季，是隔壁张姨托我养的，快开花了，过些天你给她端去哈。”
　　 我看着母亲念叨的样子，扑嗤一声乐出来。母亲啊，你是真闲不住啊！
　　 门前的邻居都知道母亲是个养花能手，在她的小屋前，摆放着大大小小几十个花盆。只要一有空，她便坐在这些花盆前，摸摸弄弄。
　　 在这些花卉中，母亲最喜欢的是月季。记得去年月季初开的时节，我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那端满是欣喜，“艳萍，拿着相机快来，拍下这些月季。今年小屋前的月季开得太漂亮了！”
　　 那一天，我和老公因一些家庭琐事，谁也不让谁，正生着气呢。接到母亲的电话后，那场唇舌之战刚刚结束，心情有些糟糕。于是，我借着看花的理由，匆匆赶到母亲的屋前。月季果然开满了，像象粉嫩的孩儿面，在微风的照拂下，微微颤动。但，今年的月季花朵较往年稍微小了一些。我困惑，绕着这些花盆转来转去的。窗口下的墙壁上，那枝繁茂盛的白卧龙月季形态也消减了许多，以往花开时数量非常多，远远看去，一簇簇白色的花朵和绿叶裹在一起绽放，像孔雀开屏似的。刚一靠近，便幽香扑鼻，它也引来了不少的邻居观赏。
　　 看着我绕着花踱来踱去的，母亲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可又止住了。我正在看着、望着，母亲递了个小板凳过来，用干净的布擦了擦，示意我坐下。我细细地观看这白卧龙月季，一肚子的火还憋在心里呢。母亲轻轻地走到了我的身后，仿佛察觉出到我的坏情绪，转身端着泡好的茶水，递了过来。我的情绪似乎缓解了一些，说道：“这月季，像是越开越小了。”
　　 “是的，它缺少了不少呵护。阳光土壤对它的滋长很重要，这白卧龙月季是你父亲十来年前从集市里买的。当时，它只是一株根部混杂着土疙瘩的单株。本来栽在盆里，后来搬家过来，才挪到墙边的……”
　　
　　 三
　　 提起月季花和父亲，母亲的眼光里马上闪出一丝温柔的光来。
　　 这时，我和母亲的思绪仿佛被拉回了那个悠久的场面——
　　 父亲穿件有些泛白的衬衫，蹲在月季花盆边，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着，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不曾消逝过。这笑容和母亲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牢牢地印记在我的心里、脑海里，从不曾被无情的岁月抹去。
　　 我想父母的笑容一定和这月季有关。
　　 母亲轻轻地坐在我的身边，温柔地望着月季告诉我，父亲在种植月季时告诉过她的一个典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名为月季的姑娘，就如所有童话般一样。月季善良大方，美丽端庄，她依靠善良救了花神。花神预知她的姻缘，或许是少女的懵懂，也可能是对爱情的渴望，月季每天都在期待她的缘分。当缘分来临时，月季内心澎湃，小鹿乱撞，并与一名王子相爱。后来，王子受命回去救国，归期遥遥。月季心灰意冷，遂纵身跳崖。花神心疼月季，点化月季为花中皇后。”
　　 我感慨地说：“性格豪放粗犷的父亲心中，还装着这个与月季有关的爱情故事啊！爱情有那么重要吗？竟然令月季姑娘殉身一跳！”
　　 母亲在笑，那笑像极了月季绿叶上的纹理，一层层中泛着生活里的每一片光芒，淡淡地四处散去，仿佛也浸透了我烦躁迷茫的心田里。“当然啦，两个人再苦再难只要心中有爱，就可以感动彼此。而这种爱会蔓延给对方，甚至周围，给人以温暖和能量。花和人一样，需要不断呵护，才会越来越好。”
　　 “我俩生气了，为了房贷的事情……”面对母亲的轻声柔语，我吐纳心声。
　　 “为了这些琐事，影响两个人的感情，不值当。家和万事兴，只要你们和睦团结，任何的困难都可以过去。”母亲端着茶，继续叮咛着。那叮咛细腻温和，像阳光一样，一点点地渗入我的全身。
　　 “什么是夫妻？就是相爱一辈子，争吵一辈子，忍耐一辈子，不记仇也没有恨；什么是家？家是夫妻共同经营的，构织着苦辣酸甜的窝。”
　　 母亲继续说着，我静静地听着。这个时候，我倒也不觉得母亲的叮咛像以前那么的烦了，相反，犹如春雨般细腻柔和。
　　 是啊！细想一下，几十年的时光，深深地渗透在我们的生活里。门前的小巷，雨后的阳台，厨房与餐厅，处处都有我们共同奋斗的足迹，从一无所有到现在，我们还在努力……
　　 “妻子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决定了一个家庭的幸福。一家的生活琐碎，都要靠你来操持；丈夫的喜怒哀乐，也要你来关心。幸福的钥匙就攥在你的手里。”母亲碎碎念念的不放心，继续叮咛着。
　　 母亲用双手抚挲着月季里的土壤，声音放慢了：“你是母亲，要给孩子做好榜样。你们俩好了，孩子自然就好了。那样，生活才会有滋有味儿。”
　　 这深重而有意义的叮咛，一直在耳边萦绕着……
　　 这时，天空里飘来浮云，起风了，雨即将来临似的。我想起那个有梦想栖息的家、那个包容我的老公、懂事上进的儿子，一种暖暖的感觉涌了心头。过了一会儿，小雨点零零稀稀地落下了。母亲督促我，“趁着雨还小，赶快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月季花瓣，那一片片的花瓣就是一个个美丽的故事，而编织这些故事的人就是母亲、我和老公，还有孩子。
　　 望着行驶的前方，我会心地微笑着。而母亲的叮咛，随着起伏不定的风儿，飘落在我的车后，洒在了回家路上的每一道辙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