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是哪儿？”他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
　　 疼，好疼，像针扎一般，可他却不知道疼在何处，只能下意识用手扶住脑袋。
　　 脑子里一阵不知所谓的翻江倒海，好像置身于摇摇欲坠的小舟之上，剧烈的眩晕感几乎让他站不住脚，只能低下头眯缝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听不到半点声响，只有耳边不可捉摸的“嗡嗡”声，因而他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时间在这时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也许一小时，也许一天，亦或是一年？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感受不到疼了。
　　 脚下是荒凉的土路，四周除了影影绰绰的裸露着树干的自然物之外，没有半点人烟。可他却毫不害怕，冥冥之中他对这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归宿感，他心里头藏的，只是满腔的好奇与疑问——这是哪儿？他是谁。
　　 “你来了……”
　　 一阵悠扬的女声传来，似是经过了亘古，可又像近在咫尺。
　　 “你是谁？”他紧张地环顾四周，想从这一成不变的亮黑色中看清说话之人。
　　 “走吧，往前走……”声音飘远了，带着淡然、恬静和辽远，既像是青山隐隐，又好如此恨悠悠。
　　 此时不是他在指挥身体，而是身体带着他往前走，那是不自觉的行为，带上了浑然天成的味道。
　　 他感觉自己不是走在路上，而是行走在时间之外，游离于天下苍生之间。想到这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这怎么行，再走也不能走出天下，走出天下，还称得上什么苍生”，哪怕此时孤零一人，他心里照样装着那个天下，那些如花笑靥。
　　 突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小亭台，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个佝偻着的背影，应该是妇人。一阵悸动涌上心头，他重新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大踏步地朝那里走去。
　　 快到近前，方才发现，这是一位瘦小的老太太。
　　 “来了啊。”刚要张嘴，低着头收拾东西的老太太说话了。又一次听到这句话，他着实吃了一惊，好像这句话就一直在这儿等着，等得海枯石烂却又无怨无悔，带着坚忍不拔的态度，有了望断天涯路的凄美。
　　 “我想知道……”
　　 “卧龙之地来，难再回旧都。”老太太仍是低着头，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眼神放松了些许，带上了莹莹白光，开口道：“请问，您还知道什么？”
　　 “我仅妇人，你乃文曲，切勿称‘您’，愧不敢当。”
　　 这话听得他一头雾水，正要发问，老太太又打断了他，“三生啊，过来。”
　　 难道此处还有别人？正纳闷着，一块齐腰高的石头兀地出现在了身前，石头的这一面光滑如水，一幅幅画面在涌动，他呆立在面前，看得出了神。
　　 画面里的男人正在为一家杂志伏案赶稿，而站在“三生”前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这些东西完美诠释了这个画面：
　　 男人已经很久不给杂志写序言了，编辑几次找上门来发现无望，便另辟蹊径，将出版社的杂志每月一份送给了男人的女儿，久而久之女儿喜欢上了。有一天女儿找到男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把杂志随手搁到男人的面前，“胖子，我下次要在这上面看到你的文章”，说完就走了。男人看着女儿的背影，宠溺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没过几天，杂志社就收到了他们渴望已久的稿件，并大声慨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他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扯了扯，旁边的老太太说话了，“你再看一会儿，汤还没做好，不急。”
　　 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把视线又挪了回去，这时画面又转成了男人在一间教室上课的场景，奇妙的是，这次的画面放出了声音。
　　 这是河南的一所高校，男人被聘为了院长，此时正坐在三尺讲台之上，底下是乌压压一片的人头，却无半分吵闹，都昂起脑袋睁大双眼看着讲台上那位慈眉善目、可亲可敬的“胖院长”。
　　 “你们很多人说喜欢我的书，可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叫我凌老师当然可以，但别叫二月老师，尤其是别叫我二老师！‘二月河’三个字是不能拆开的！”底下笑成一片，是善意与欢乐的海洋，男人继续说了，“我没上过大学，才疏学浅，今天告诉你们三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下的乌鸦一般黑！”男人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
　　 他的眼角不自觉的湿润了。那些孩子们还好吗，他们会不会因为男人没有兑现“病好了一定会去看你们”的诺言而生气啊，想到小孩们气鼓鼓的样子，他破涕为笑，眼里带着迷离，从喉咙眼里发出了声，“对不起。”
　　 “汤好了，要不趁热喝？”老太太的声音响起，
　　 “等凉一会儿吧。”
　　 “好。”
　　 他又看向三生，这一次男人消失了，画面上是二月里黄河破冰的隆隆巨响，是浩浩荡荡的冰雪大军顺流而下、直捣黄龙，是铺天盖地的旌旗蔽空，是一片姹紫嫣红令人眩晕的亮白。
　　 那，是江上冰凌的解放，是二月里婀娜多姿的黄河！
　　 他转过身子，走到了桌子前。老太太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是与她年龄不符的清亮。
　　 “先生，这一路可曾后悔？”
　　 “无悔之处。”
　　 “重来仍如此？”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老太太端起汤来，颤巍巍地递到了他的手中。
　　 他拿起碗搁到鼻下闻了闻，“香”，说着便要一饮而尽。
　　 “且慢！”老太太少有地惊慌失措了起来。
　　 “先生……可还有话？我定当转述。”
　　 他端着碗愣了片刻，突然咧开了嘴，“好，劳驾告诉我的那些小孩们，我以前说让他们多出几个三月河、四月河，”他眼睛看向远方，瞳孔里满是回忆，“可别当真，三月河、四月河不好听，还是二月河听着舒服。哈哈哈哈哈。”
　　 说完，一饮而尽，踏着拱桥，继续向前。
　　 “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