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藤上结黄莲——一个更比一个苦。”常听父亲讲其小时受的罪，总爱说上这句话。
　　 苦瓜，貌丑，味苦。有人爱，有人嫌。
　　 记得小时候爷爷婆婆最擅种苦瓜，便自小品尝过那种滋味，所以甚爱其苦。
　　 立春刚过，清出屋前阳沟里的淤泥，担入菜园土埂边，任其阳光晒着，细雨淋过。春分前后，小锄挖开淤泥，细细平整，成细颗粒状。菜园里选一平整之地，垒沟成厢，铺上阳沟的细土，用水淋透。
　　 寻旧年留下的苦瓜种，浸泡半日，去虫噬、空心籽；淘出种粒，均匀撒在细土之上，再铺一层细砂。竹林里砍一段慈竹，划破，根据种厢的宽窄确定竹条的长短，两端依次插入种厢边沟里，再盖上薄膜，成拱形状。
　　 三五天，揭开薄膜，便见细土开裂，土包凸起。轻轻掏开土块，可见淡黄的两片芽肉——嫩嫩的，闪着洁净的光。待其分叶，约五六寸长，便可移栽：选一块厚实菜地，松土分行；再将其连土带根，分割为一株一株，深窝稀植，一窝两株，于是菜园里便寄托了夏天的希望。
　　 生在城里，闲来无事，也学种瓜。春来于花市购一包瓜种，随意在花园里种下，不想也能生根发芽。然生长不久，叶落藤枯，不见花开，亦未尝瓜味。后来父亲便说：“瓜生厚土，阳光之下，才能开花结果。屋顶花园薄土，不宜生长。”于是恍然——同天之下，瓜生厚土。
　　 初夏时节，菜园瓜苗猛长。黄绿的叶片，修长的藤蔓，藤须探路，藤蔓紧随。此时，便可搭棚安架——取山弯里多年生的芦竹，不削枝，亦不去叶，短的作柱，长的为梁，用竹丝捆绑，高约三四米左右，成“人”字状。
　　 十天半月，但见瓜藤攀附，大有借势而为之状。及至仲夏，藤架下一片阴凉。此时瓜架黄花满藤，千朵万束，不可计数；拇指大小，四五片花瓣，包围着深黄花蕊，其间但闻一阵清香；蜂蝶俱来，穿花绕藤，匆匆忙忙。也可见花蒂之下，无数青瓜，略弯，青皮，皮上满附皱纹，形如麻花，其貌甚为丑陋。故乡人常喻人脸色不好，有生气状，便笑骂：“绷起一张苦瓜脸！”足见其形可掬。
　　 苦瓜长至约一尺左右，比拳头略小，表皮光亮，稍有白晕，便可食用。
　　 旧时夏天，婆婆去菜地里，摘下三五根苦瓜，洗净，用刀对破成两瓣，斜刀切片，下沸水一过，捞起，自然冷却，装土碗或盘中。加盐少许，半匙白糖，几滴熟菜油，少醋，拌均匀。捻上一片，送入嘴里，微苦，略酸，“嘎嗞”脆响之时，心头就有一种清幽的感觉。
　　 有肉最好。儿时不常吃肉，但每尝一次，如刀刻斧凿的印象。
　　 买上好五花肉，切大块，下大锅煎出油，备苦瓜、四季豆、土豆，一大撮箕，与肉混炒，在锅边铬上麦面馍馍，约十分钟，菜烂、肉软，馍馍底面金黄，一家人围坐一起，一边咬馍，一边谈论着家长里短。
　　 但不知怎的，苦瓜虽苦，混煮时却不把苦味传给其它蔬菜。后在一本书中读过：“在民间传说中，苦瓜有一种‘不传己苦与他物’的品质，就是与任何菜如鱼、肉等同炒同煮，绝不会把苦味传给对方。所以有人说苦瓜‘有君子之德，有君子之功’，誉之为‘君子菜’”。
　　 几年前妻子嫌其苦，总不爱吃。后来去外地学习，尝过一道“苦瓜炒鸡蛋”，味道甚佳。于是回家买两根苦瓜，切细丁，放盐，味精，敲鸡蛋拌匀，下锅煎成饼，金黄的色，翠绿的心，淡淡的苦……能吃出全家人的赞叹之声。
　　 盛夏之时，苦瓜满藤挂果，收获众多，全家享用不完。婆婆热心，选上好的瓜，左邻几根，右舍一篮，于是村里人都能品尝苦味中的清爽。儿时常听婆婆念叨：“菜园里的苦瓜——越老心越红。”那时不明其意，至今想来，婆婆亦是“老苦瓜”矣！
　　 苦瓜成熟时，由绿变白，然后炸开，露出红色的心来。其籽外包红色浆皮，用手取出，滑滑溜溜，丢进嘴里，只咬籽皮，嚼完吐籽，清新中带着微甜，此正是“苦尽甘来”。瓜亦如此，人何不会？
　　 农野乡下，酷暑之时蚊虫特多。有一细虫，全身黑色，小如针尖，数量众多，叮人后皮肤上便起红色斑点，恶痒难耐。无法忍受时，常常挠得皮破血流。母亲见其难治，摘几片苦瓜叶，用手搓碎，待有绿汁流出，涂抹于手脚之上，既治挠伤，又驱蚊虫。
　　 苦瓜，有养颜嫩肤，滋血扶肝之功效。医书讲：“苦瓜味苦，生则性寒，熟则性温。生食清暑泻火，解热除烦；熟食养血滋肝，润脾补肾，能除邪热、解劳乏、清心明目、益气壮阳。”
　　 于是今春，便嘱妻子，网上购瓜籽一包，欲再试种。兴奋之余便询父亲种植之法。父亲随口：
　　 “春分前后，种瓜点豆。无它，季节使然。”
　　
　　 2020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