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农家小院(散文)
农家小院
院子里那个瘫子公鸡拍拍翅膀,脖子一伸,吞下最后一丝黑暗,母亲披衣一个哈欠,农家的木门伸了个懒腰,呱嗒一声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口。院子里的鸡鸭狗鸽子们便开始扑腾不安,母亲一边挨个数落着它们,一边忙活着早饭。
母亲围着锅台转,圈里的鸭子们拼命问怎么还不放它们去水塘里游泳。母亲用小棍点划着说憋死你们,谁叫昨晚你们天黑了不知道来家,鸭子们点头哈腰柔声地向母亲认错,母亲才打开栅门还它们自由。
鸽子们不时飞上飞下找吃的,母亲抓一把苞米向院中一洒,二十个鸽子呼啦一下飞下来一会吃光了。
那个公鸡是个瘫子,双腿总是站不起来,每次给狗喂食,它就抢着吃,并且把一碗饭捂在翅膀下盖着不给狗咪吃,母亲对它吃独食的丑恶行径深恶痛绝,时不时去踢它,公鸡常常饭没捞吃,连滚带爬地扑楞到墙角去伤心。我埋怨母亲偏心,母亲说它是个吃食种,长得又丑,杀了也没人稀吃。
最讨母亲欢心的是那个红母鸡。得了脑血栓的父亲每天早晨起来,拄着小棍到街上走一圈,然后回家抓一把花生装在兜里,坐在街门口的破椅子上和几个老头子聊几句。他只要一掏布袋,母鸡眼尖立刻跑过去,等着父亲掏一个花生仁给它吃,老头子们个个学着父亲的样子装着掏口袋,可是母鸡对他们理也不理,他们尴尬地嘿嘿着,父亲因此非常骄傲,愈发惯着母鸡给它花生吃。母亲在灶口烧烂草,捡到虫子就叫唤“鸡——”,母鸡一听飞快地扑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虫子吞了。有时候母鸡会大摇大摆地进屋里溜达,一看父母坐在炕上,就腾地飞上炕,在母亲眼前蹲下,母亲数落说哎呀你不知怎么娇娇好了,抱着它扔到院子里。
但是这母鸡有气管炎哮喘病,晚上用嗓子拉二胡似的沙拉声之大足以影得左邻右舍都睡不着,母亲气得用棍子打它,白天人家都问是什么动震,母亲说是鸡,人家说还不杀掉,母亲说是个人托生的呢,不舍得杀。我说它是气管炎,就买了一瓶新诺明叫母亲喂它。
母亲只喂了它三片就大有好转,现在晚上它在外面微喘,我说要继续吃药,它遭罪呢,母鸡在院子里拉二胡,一听母亲提它的名字,马上就不拉了,悄悄地听我们说话,这家伙太精了,并且一天下一个蛋讨好母亲。
父亲十年前脑血栓残疾了,他喂的动物也学他都是残疾。那条狮子狗团团,去年出去找花姑娘,被大狗争风吃醋咬瞎了眼睛,天天跟着父母的脚后跟转。
那两只猫咪,白色的叫“兔兔”,黄色的叫“黄嫚”,黄嫚是兔兔的儿子。三年前兔兔出去抓老鼠被夹子三次夹断两条腿,一条蹄子瓣也给打掉了,只剩下一条后腿是完整的,但兔兔身残志不残,剩一条腿也天天捉老鼠,成为一个奇迹。
黄嫚的一条前腿也被夹子打得剩了半截,但黄嫚两岁了只抓过一只像枣一样大的小老鼠,又懒又馋像猪,母亲天天数落它,父亲却护着它。
父亲的牙齿掉得满嘴漏洞,却每顿饭都嚼着喂两个猫咪,好东西他自己不吃也要省给猫吃。
朴拙的熹光,穿过檐头,从梧桐树的枝柯筛落下来,墙根的莎草,兀自在残破的石缝里摇晃,就像我,偶尔站在梧桐树下,咂摸着土胚房里的故事,勾起许多童年的怀想,
“午饭无米煮麦粥,沸汤灼人汗簌簌。儿童不解奥与寒,蚁聚喧哗满堂屋。”是我们姐弟仨当年的写照。父亲身弓负天,一辈子在泥土里扑打,用犁耙和锄头创寻生命,耕耘日子。浸过血液的汗水划过黝黑的脊梁,与日月一起跪拜黄土,幸福如阶前草叶上的朝露,在艰难的岁月里流光溢彩。
老了的父亲是脑血栓后遗症,一只胳膊是死的,穿衣靠母亲,撂着一条腿走路需要第三条腿拐棍的力量。
老了的父亲天天坐在门口的破椅子上,幽幽的眼睛闪着希望的光,那光芒总是通向村外的山路,他每天都在盼着两个女儿能常来送好东西给他。送来了,他就放在枕头后用抹布盖着,其实谁也没有吃他的东西,但是他却像许多老人一样习惯把东西藏起来。
母亲在山里家里奔波了半个世纪,紫火蓝烟,煮着一个人的辛酸,粗麻针线,缝补着一家人的温暖,老了依旧天天泡在山里,父亲不能干了,两个人的担子,从此一个人挑。
瓦檐上沾满了金色的阳光,麻雀在房顶上叽叽喳喳,母亲头上的雪花在逐年晶亮。山里的庄稼是她唱不完的歌谣,鸡鸭猫狗是她唠不完的话题,她种的快要绝迹的五谷杂粮等着儿女们回来带走,那是她心里唯一的诗章。
幸福与环境无关,它是灵魂散发出的一种香味,晨炊暮烟,饭菜飘香,讲也讲不完的故事,诉也诉不完的故事,木门柴扉,掩着一家温馨的时光。
母亲哼着文革时的旧调,给鸭子们切着老菜帮,鸡鸭猫狗都被母亲的温馨缠在小院里。动物们的宴盛如潮,母亲的一缕白发,被一束月光摇曳着,遁入流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