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念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我是最大的反对者和阻挠者。
　　 一儿一女已经足够消耗我的精力，再加上繁重的工作，还有我自认为顶顶重要的兴趣爱好，如果让陈念念来了，谁来照顾他？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我从洗尿布热奶粉铲粑粑这些事务中脱身已久，实在不想再重来一次，照料那么个小东西。
　　 “你要是把他带回家，妈妈什么都不管，你自己照料。”我冲着微信视频里的闺女大喊。
　　 “你要是把他接回来，铲粑粑什么的都是你做。”我对着沙发上的儿子咬牙。
　　 “还有你，你要是答应他们俩，我饶不了你。”我把火最后发到老公身上。
　　 我老公嘿嘿笑着切了一块苹果塞到我嘴里。我咔嚓咔嚓的咀嚼，腮帮子鼓来鼓去，眼睛里喷着火。
　　 “可是妈妈，你看，他多可爱呀。”闺女让陈念念露出脸来。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在手机屏幕里呆呆地看着我，我的心动了一下，也就那么一下，随即大吼，我看不出哪里可爱。
　　 “可是妈妈，他多可怜呀，如果不带他回来，他就没人要了。”
　　 我斜睨了儿子一眼，教训他：“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多的是，你妈妈不是救世主。”
　　 “可是妈妈告诉我们一定要善良，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尽力帮助能帮助的人，妈妈，你说对吗？”
　　 我，我卡了壳。
　　 最终，陈念念跟着放寒假的闺女回家了，她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带了一个外来者进了家门，这让长久以来我关于四口之家的认识被打破。我气鼓鼓地不去看陈念念。闺女却非要把他放在我怀里。他才两三个月大，看起来很瘦小，眼神还是那么无辜，我抱着他，手臂自然而柔软，我已经抱大了两个孩子，母亲的姿态早已经打了烙印。
　　 他大约只有三四斤重。
　　 这让我想到了我闺女刚生下来的时候，瘦长一条，四斤二两，浑身松皮，看上去丑极了。我那时候挺胖的，不知道为什么女儿生下来那么瘦，让我觉得挺对不起她，她在我肚子里受了亏待了，于是就想着她应该得到更多的爱和照顾。一个月之后，女儿的小脸就变圆了，皮肤变白了，由一个小丑孩变成了小可爱，一转眼，长成大姑娘了。
　　 现在怀里这个，倒是长得挺漂亮的，我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我。闺女提议让他叫我外婆，儿子提议让他叫我奶奶。我大怒，有我这么年轻的外婆和奶奶吗？小不点的还都想当爸爸妈妈了？最后定论，陈念念在我们家排行老三，上有一姐一哥，老三的日常照管归哥哥姐姐，爸爸负责购买他的食物和用具，而我，只负责指挥和享受天伦之乐。
　　 每天晚上我都吆喝：“他姐姐，念念饿了。”于是女儿赶紧准备念念的食物
　　 到了早上我又喊：“他哥哥，念念拉粑粑了。”于是儿子就乐颠颠地打扫战场。
　　 陈念念有个最大的毛病，胆小，防备心重。也许这和他几经辗转才到我家里有关，也许是之前他遇到了什么惊吓。他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呆着，有时躲在角落里，让我们找都找不到，而且他还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们一遍一遍呼喊陈念念，他就是呆着不动，毫无反应。
　　 我和儿子女儿说，我们该不是收养了一个傻子吧？不会，儿子和女儿异口同声。
　　 “妈妈，有防备心理是聪明表现，你不是常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
　　 “对呀，念念刚来，对大家都不熟悉，慢慢就好了。”
　　 既然已经让他进家门了，又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在我们家有了排行，就这么养着吧。
　　 “陈念念，你这是干什么呀？”早上起来，打开我们的卧室门，他就扑了上来，绕着我的腿转，磨着蹭着，一脸的享受，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闺女，念念是不是病了？”
　　 “傻妈，他那是喜欢你呢。”
　　 是吗，我蹲下来把他抱起来，果然，他乖乖躺在我臂弯里，一动不动。还真是像我们家的老三呀，两个大的早就不让我抱了，想和他们亲近都没有机会，这老三还真是挺好的。
　　 老三陈念念渐渐融入了家庭，可是他晚上总是有一些影响休息，他姐姐就把他从卧室赶了出来，晚上他自己呆在客厅里，我们的房间，哥哥的房间，姐姐的房间都关了门上了锁。我和老公念叨着，念念也不知道适应不适应。老公说，放心吧，他天生就是黑暗的王者。
　　 可是，到了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们相继惊醒，砰砰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惊人。
　　 是闺女的门，怎么回事？
　　 我悄悄打开门，发现陈念念正跳起来到门把手上，一下一下跳得起劲，我惊呆了片刻，呵斥一声，他迅速地躲到客厅去了，也许是怕我打他吧。我想，可能是女儿忘了给他喂食，就喊女儿开了门，取了食物出来，陈念念低头吃着似乎是没事了。我转身回房，继续睡梦，还未入眠，又听见砰砰的声音。等我打开门，女儿已经把他接进了屋。
　　 这老三就这么黏人？
　　 等到女儿开学了，老三陈念念自己住在姐姐屋子里，到了晚上，砰砰声又响起，这次是我们的门。
　　 门一打开，他就从缝隙里挤了进来，跳到我们床上，撒泼似的躺在我们大床的中间。我和老公面面相觑，这能行？我可不行。
　　 我抱了他扔出门外，指着他的鼻子说：“陈念念，不准再跳到门上，不准到我们屋子里来。”
　　 可是，我们的灯一灭，门外又开始砰砰响了。
　　 儿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妈妈，让他到我屋里吧。”我看着儿子，没有答应。
　　 这和儿子当初从我们屋里搬出去的情况是多么相像啊。
　　 儿子六岁的时候，我们觉得他该自己睡一个屋子了，就给他准备了房间，让他一个人睡。只是每晚都要有人陪他睡，等他睡着才能离开。我和老公轮流做这活，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可是每次等到半夜，都会有砰砰的敲门声，儿子站在门外边，喊着爸爸妈妈。我心软，就让他进来和我一起睡，老公发火说这样是不行的，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能分出去？
　　 后来，我不再去开门，老公去，老公脾气暴，儿子三两下就被训哭了，喊着：“妈妈，妈妈，这是最后一次了，明天我就自己睡。”我又心疼了，起来牵他进屋，“就这一次了啊，明天一定自己睡啊。”儿子点头。
　　 到了第二天，原样重演。
　　 到了最后，老公的巴掌就上了，儿子身上都被打红了。我恼老公，这么小的孩子下这么狠的手；也恼儿子，不能离开爸爸妈妈怀抱的孩子，怎么会成长？
　　 儿子挨了几顿打，最终成功分房，但是想起那十几天，我就觉得心里疼痛。
　　 这老三不会哭不会闹，就会在门把手上蹦几蹦，难道也要挨了打才行？头疼啊。我躺回到床上，让老公去处理。他也懵了，这个小东西，上手打？
　　 忍吧，看他能闹几天。
　　 就这么的，陈念念每每到半夜就闹，我起来开门，安抚他一阵，再扔出去，呵斥一顿，持续了十来天，他才适应了自己个儿呆着，只是到了早上，我、老公、儿子，不管哪一个打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和陈念念亲热一阵，要不然他不依。
　　 这个小调皮呀，可把我们几个折腾坏了。
　　 说起他调皮，我忽然想起来，自从他到了家里，家里的几株花都遭了秧，有的被他掐了头，有的被他刨了根，还有的干脆进了他的肚子。按说他应该是喜欢吃肉的，不知道为什么对花草也感兴趣。于是几个花盆就那么光秃秃放着，一直没有再重新种上。家里有个小调皮，没办法呀。
　　 陈念念有时候很活泼，有时候也挺安静，我看到他不止一次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是看天空吗？我在心里笑，你又不会飞。是看外边那些玩耍的孩子吗？可是每次带陈念念出去就跟让他受刑一样，他总是躲在哥哥姐姐的怀抱里，他对这个世界防备的心理太重了。甚至于我们家的大门一打开，陈念念就一溜烟地跑进卧室了，然后，在卧室门口悄悄露出脸来，打探情况。
　　 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确距离远了，甚至于上下楼的邻居都经常不见面，见了面也是点一点头而已，难道这个小东西就凭着自己灵敏的感知理解了这个世界？这太可怕了。
　　 我曾经在我的几篇文章里都写到了陈念念，他有时候就是孤独睿智的化身。我不能因为他不能言语就轻视他，他有着自己的世界和判断。他懂善恶，明进退，会撒娇，也能接受现实。
　　 我老公经常在儿子不听话的时候警告他，再不听话就把陈念念送走。这引起了我的不满。
　　 陈念念和我儿子的感情最深，儿子每每放学回家，不找爸爸，不找妈妈，先找陈念念，抱着，亲着，举着，儿子写作业，念念就在台灯旁边陪着，我拍过他们的图片，哥俩之间和谐而温暖。
　　 我问老公：“你能做到吗？做不到为什么要那样说？你要送走念念，不光儿子不能接受，我也不能，你自己舍得吗？念念对于儿子来说，就是童年的伙伴，你没有小时候？没有喜欢的玩伴？”
　　 其实，我早在对陈念念产生感情的时候，就想过分别的问题。我是个重感情的人，要么不接受，接受了就不忍分别。对朋友，也是这样。对陈念念，也是这样。一想起来有一天陈念念因为某种原因要离开我们，我就惆怅低落。虽然我明白这世界分分合合很正常，却总是想要避开，想要身边的人一直都在。
　　 有一个朋友就是这样，他曾经是我心灵的导师，在我低谷的时候引导鼓励过我，我接受他为友，把他放到很重要的位置，只是种种原因，我从不曾主动走进过他的世界，他也不曾放开自己的怀抱，分离，在所难免，我努力过，也就够了，只是决定放下的时候，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现在陈念念在我身旁已经生活了一年，他由原来小小的一团变得英武不凡，我怎么舍得和他分开呢？
　　 这一个春节，新冠病毒入侵，有许多人把罪孽归到动物身上，甚至有一些愚昧而残忍的人把家里的爱宠从楼上扔下，那时，我抱着陈念念，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无辜。陈念念是我家的老三，和我们生活在一个屋子里，儿子每天抱着他亲来亲去，就像是亲哥俩。如果没有人类的滥食和残忍，怎么会有这一场大自然的报复灾难？
　　 我的陈念念是一只猫咪，你在我的散文《孤独·猫咪》，小说《猫事》中都见到过他的影子。他一身雪白的毛，夹杂着淡黄色的团花，你看，这会儿，我在写他的时候，他就蹲在我的电脑旁，时不时伸伸爪子，好奇得很，他想帮我打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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