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外号”与“代号”(随笔)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农村有一种绰号,即外号,就是除官名以外还有另一种别名。由于历史原因,现在大都杳无声息,偶尔提起这些,就像吃着当年的稀有面条,香味浓郁,回味无穷。
我最清晰的记忆是外号。
第一种,含贬义的外号。这是对人的挖苦,讽刺,极不尊重的言辞,由于人们的生活,交际和往来习以为常,且成了好侃之辈的俏皮话,以为说起来顺口,叫起来过瘾。比如有人存在一些与生俱来的生理缺陷,竞得到奇里古怪的别称,本来就嘴歪,取外号为“老歪”。爹娘给的就是瘸腿,得外号叫“老拐”,两腿双叉空间很大,取之“老叉”或“尖嘴钳”。不过这些外号有当面聊侃的,有间接嘲讽的。我们乡间有一老农,因光头,脸上光泽也好,就以“玻璃”和“百瓦灯泡”享用其名一辈子,这真让人能想起黑灯瞎火的无电年代,一看到他便想起那电灯与煤油的鲜明对比。不过这老头不管谁叫人家“玻璃”,还从无反触,或许人家有一种光明逊色暗淡之自信吧!
也有一人在生产队当干部性格粗鲁,说话粗俗暴燥,五大三粗,社员们给他取之为“狼”或“豹”。当然这外号在用法上有所不同,与本人的海量修养,接受程度也不同,有的是明呼,有的是暗叫。久而久之,名字白热化了,动辄脱口而出。
有一次,这位领导在地里指挥分玉米,他就是外号叫“狼”的政治队长(生产队时期称第一负责人为政治队长),由于一个与之同龄的人,一如既往地喊了声“狼儿,你快点给你大分吧,你大等得要屙裤了。”话音刚落,狼却双目圆睁,气努努问道:“你叫甚呀?你再叫一声?”那架势很想揍拳不成。众人眼看不对劲,很快劝阻了一场无硝烟的战斗。
原来是政治队长早就不愿别人喊他这个“雅俗共赏”的名字了。这是青年时期的同伙相互调侃造成的,很想堵人口舌可又无计可施。今天恰好大儿子,二儿子都带着新娘来分玉子,又面对众男众女,老汉听到了不测,一声“狼”喊,觉得脸都没地方搁,心想,过去喊了无所畏,今天当着儿妻双双的面,一下子提升了人格自尊感,才使他面红耳赤。使整个场面显得十分尴尬。以后再没有听到“狼”的冠而堂之在田间地头疯传了。
其二是褒义的。当然就像李逵“黑旋风”,孙猴子“孙大圣”之类,虽无英雄豪气之壮美,叫起来还符合中国文明语言之柔情。有人个子细長,近两米高,呼之“老高”,比“腋圪叉”“麻杆棍”亲切悦耳。有人从小吃奶好胖乎乎,爹妈呼之“猪猪”或“胖胖”,有人体力壮能吃肯干叫“老驴”,能说会道的叫或“骨头嘴”“巧舌头”,能拉善驮的称“老牛”,能写会算的叫“秀才”。
这种绰号,很容易让人接受的,给人以赞许,鼓励和佩服,就像一女子已有50岁你说她才30岁的道理一样。记得我曾无意中问一31岁的女子“你有四十岁吗?”当时喜形于色地说了没有,后听说人家回家后哭了个彻夜无眠。
曾见一男子,走进朋友家,恰遇一陌生人,就鲁莽地对人家说:“看你面貌不下五十岁。”那人实际年龄三十六岁,一看这人初次见面无礼无俗,一口回答“|我快够一棺材按了。”弄得对方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还引起众友白眼。这员不是叫外号,去让人颜面失恭。
第三种是中性的。比如,某人名叫宰三,就称之为“老宰”,兄弟多个,为了区分清楚,江虎,江龙,江涛,江红……就依次呼之为老大,老二,老三等等,这是常规的称呼,既不刺伤情感也不阿瘐奉承。
生活中,我们的确可以觉察到一个人的说话技巧,除了通常的伯,叔,姐,嫂之类的称呼外,就连“老师”与“师傅”“先生”之类的近义词也要考虑不同的语言环境。可见不同的说话对象和不同的语言色彩,蕴含着多么深厚的文化韵味,用不同砝码体现着一个人的道徳分量,又用不同标尺体现出一个地区乃至整个中华民族文明的优劣程度。所谓“会说想着说,不会说抢着说,会说当钱花。”是不无道理的。
还有,人们是否记得那些年的另一种代号,那就是“哎”。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和父母,说话时从未有过直呼其名的时候,总是以“哎”来代称,如果双方有事需要沟通,喊一声“哎”,开始说话,比如丈夫名字叫张三,妻子与之对话:哎,你今儿个可早点回来昂。丈夫离得很远,她也不愿直呼其名,好像生怕暴露他的尊严似的。其实并非如此,我看也是一种封建思想的禁锢而致。
一天中午时分,邻居程大爷刚从地里回来,老伴给他做好饭安慰了他,急匆匆去了娘家,刚跨出大门外,他想想今天肯定回不来,就发现老伴把家门钥匙带走,,程大爷顾不上洗脸吃饭,丢下犁耙就往外跑走,边走边喊“哎”,其实这一声“哎”的喊声,邻居已习以为常,老伴更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可是她己走出长长一段路,一个拐弯无影无踪,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边追边喊:“哎……哎……哎……”而且拉长声音,连喊几声无人应声,由于紧张过度,一时不慎摔倒在地,带着一声“哎”连汗烟袋和一只旧布鞋一前一后甩在地上,烟袋虽无损,鞋撒二斤土。恰巧村里一个侃子(说洋话)的老者碰上,戏虐说:“你不哎,你扒着x棺材沿儿啦还哎(爱)鸟嘞!”程大爷顿时失去了“哎”的奉献。
不过,爱是永恒的,而“哎”给人留下的记忆也是长久的。
据说我村有一名老人,享年八十多岁,夫妇双方相伴一生,从未相互轻意喊过对方的名字,只要是比她年龄小的人,印象中只知道她叫“哎”,只到临终后,生产队解决土地转让问题,才发现户口簿上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老妪名字,他叫“占楼”。
这样的叫法,着实有损中华古汉语言的博大精深,既单调乏味,又像家庭地方语,很受阻碍。假如夫妻之间都以“哎”来相呼,天下同名,真能省去汉语词典创始人的宝贵心血哟!幸亏随着社会的发展,文明程度的不断提升,很多庸俗古老的东西早己销声匿迹。
陈年旧迹,古谈惜忆,往往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串串印迹,走过去,四头望,似一颗颗温润的闪光的贝壳,其实闪耀着历史前进的光辉,今天之所以有序序聊频,也正是时代的镜子,在广袤的农村,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普通话的提升的一个折射,让更多人脱颖而出,更多的时代音符弹出浓浓清香,同时也让更多难忘的故事魂萦梦绕,留下一串串美好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