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母亲的菜园子(散文)
我小时候,改革开放刚开始,农村土地才下放。那时什么都缺,但心思却一点都不乱,因为你得一门心思解决吃饭的问题。所有的土地只能种粮食。水田、旱田齐上阵,赶早紧晚双季稻,就连冬歇期也要放干水来种一季越冬的豆苗。土,也是一年四季连轴转,从小春到大春,夏粮中又套种秋作物,秋收一完再赶忙种上冬小麦、胡豆、豌豆。田是断然没有种菜的理由的,土也只能是边角余料,或光照、水源条件不好的才能用来种菜。但办法总比困难多,母亲的办法是在粮地里不失时机地套种、间种。比如,高梁孕穗时就在垄旁种下豇豆苗,等高梁穗一割,豇豆苗就沿着植珠伸出头来,开花结荚。吃南瓜、冬瓜时会把瓜瓤扔进猪槽,猪吃不完的进入粪坑,往地里施肥时,幸存的种子自然下地了。当小麦割开,地里冷不丁冒出几垄南瓜、冬瓜来,就见惯不怪了,有时还瓜熟蒂落了呢。这个时期是没有菜园子一说的。
当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被激发起来、生活热情被点燃的时候,粮食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果然,没几年,我们全家连同乡亲们也都再不用饿肚子了,甚至也再不用往细粮里掺粗粮了。曾经以为,不愁吃就是最大的幸福,殊不知新问题很快就层出不穷,甚至还麻烦得多了。菜不够吃,衣裳不够穿,冬天没有鞋,房子又窄又破,日用品太简陋……一桩柱,一件件,一古脑儿地冒出来,钻进议事日程里。而且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很快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都越来越归结为两个字:挣钱。田里、土里已不好想什么办法了,人多地少,交完公粮,只能够吃,即便略有盈余,也办不成什么大事的。怎么办?当大家都还无计可施的时候,我家却意外地获得了一个天大的利好。集体林场由于经营不善,决定关门大吉,然后把土地承包出来,赚点净收益。由于我家离得最近,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父亲冒着每年几十元的经济风险签完合同,便带领全家马不停蹄地伐林垦荒了。除了种粮食,我们也栽种一些经济作物,比如果树、药材,后来则主要是栽桑养蚕。由于先人一步勤劳致富,我家很快赢得了“万元户”的称号。这个时期,虽然土地有闲余了,但母亲依然没有菜园子。因为,那个时期我家的劳动量是别人家的好几倍,大人孩子都是超负荷运转,作为主要劳动力的母亲当然是不可能有闲暇的时间来干种菜这类副业的。倒是一到夏天,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瓜类兴盛起来了。南瓜、冬瓜不用说,苦瓜、丝瓜、碰瓜、黄瓜、小青瓜,种类繁多、不胜枚举。母亲是怎么成就瓜的乐园的呢?方法十分简单,仿照前例,每年春夏之交,母亲只须把猪圈里的粪挑出来往房前屋后一泼,便可坐收天成了。吃瓜的时候,照例把瓜瓤往猪槽一扔,如此便良性循环开来了。于是乎,在我的印象中,就再也没有比种瓜更简单的事了。
接下来的十来年,我家的变化非常快。在原来三间茅草棚的基础上翻盖、新修成了七间大瓦房;穿的问题逐渐改善,不仅不再打补丁,也开始有不同季节的不同款式的衣服;生活用品逐渐丰富起来,从牙膏、牙刷、漱口杯等小件到藤椅、衣柜、书桌之类的大件,再后来就是电灯、录音机、电视机之类的现代化的东西了……正所谓芝麻开花节节高。当然,吃的也在跟着时代一起进步,从米饭管饱到小菜管够,从常见的南瓜、冬瓜到新鲜的茄子、蕃茄,从一汤一菜到三五天打个小牙祭,肉眼可见的是,我们的生活一天一小步,一年一大步。这个时期,由于对蔬菜需求的日益增加,母亲的菜园子也渐至规模了。地盘基本固定,常年有竹篱笆围护,菜品四时不同,大葱、蒜苗、香菜、元荽等佐料也有栽种。但由于家务及农活还是太多,菜园子管理得并不好。有时是延误了时令,有时是没顾上浇水,有时被牲口糟蹋了,有时被虫害啃噬了……而我们小孩是看不到原因的,看着别人家的菜园子里各色的时鲜蔬菜琳琅满目,不免羡慕忌妒。每当这种时候,我们就会生出嫌弃来——嫌弃母亲不会种菜。
后来,姐姐出嫁,我出外参加工作,家里负担轻了,母亲终于有更多精力管理菜园子了。这个时期,每每回家,不仅桌上吃得时鲜,离开时还要大包小袋地让我们带回城里。一向挑剔的妻子,也兴高采烈。再后来,我们生儿育女,母亲前来帮忙照看,闲余时间总会在我们的房前屋后找些零碎的土地,种起菜来。实在找不到,便将泥土背上楼顶,填楼造地。有人说,凡是有中国大妈的地方便有菜园子。从我母亲身上看,这绝对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等我们的儿女长大上学去的时候,母亲又迫不及待地返回农村老家,一心一意地经营起她的菜园子来。但总会在春秋两季瞅准种菜的时节跑进城来耍一趟。说是耍,其实是来帮我们种菜的。每当身边的同事、周遭的朋友大呼小叫什么农药激素泛滥、菜价物价飞涨的时候,我便得以发几张长势良好的美图到朋友圈里炫耀一下,再附上绿色放心、物美价廉之类的话,羡慕死他们。但我的菜园离开了母亲便很不景气。母亲偶尔看到总免不了一声叹息,再责备一句“你们这些大懒虫”!
母亲对菜园子似乎情有独钟。她的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菜园子里渡过的。无论她走到哪里,菜园子便跟到哪里。无论时光怎么老去,她依然乐此不疲地奔波在我们的几个菜园子之间,忘我地值守着。
这不,三天前她又来为我的菜地翻土、插苗、浇水、施肥,一直忙到今天才算完工。让她耍两天再走,她却说家里的玉米秧该移栽了。于是便又匆匆返回老家的菜园子里去了。望着她佝偻的背影,我禁不住眼泛泪花。如今,母亲已年近七旬了,但我依然不知道,母亲和她的菜园子还要忙到什么时候?!
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是的,母爱是天下最伟大的爱!我们大家都好好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