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感动】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捆柴草(散文)
一、秋风凉,一捆柴草想起了敬爱的父亲
深秋的早晚已有了寒意,气候变换也显得反复无常,静谧的天空时而艳阳高照,白云飘舞,时而云雾缭绕,漫卷西风,雨水绵绵。
这里是泰山脚下,一处风景秀丽、远离闹市喧嚣的僻静山庄。由东往西的山涧河流,带着田野土味的余香,缓缓流入村旁那一池清水湾,穿过古朴典雅的石拱桥,迎着落日的余晖,泛着金灿灿的波光,徐徐漫漫,慢慢徐徐,流向西湖媲美的天平湖畔。
这是个如诗如画般美丽的栖居之地。这些诗画般的美景,在父亲活着的时候,是属于他挑起草包穿越其间的背景,是一个砍柴人的诗画,记得父亲活着时经常说,看着泰山,装着这些美景,不知道砍柴的累,美景可以解乏缓累,是父亲的发明。就连砍草砍柴,都让父亲过成了诗意的日子,我们想安慰他,劝他不要再操劳,都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了。
石拱桥以东,清水湾北岸,绕过几个狭窄而深长的胡同,有座大门朝东的农家小院,那里住着我的母亲。
这天我和大哥都在母亲身边。
前两天连续地下着濛濛细雨,天气骤然变得寒冷异常,身上添了不少时令衣裳。今天虽然无雨,时隐时现的日光总是在阵阵乌云中,让人揪着心,会不会突然雨滴又突然落下来?
临冬之季,天气日渐清冷,兄弟俩十分担心年迈母亲的体弱身寒。因为农村还没有条件集体供暖,家里只有土制的暖气。虽然还不到烧暖气时候,但已是到了开始准备的时候了。
大哥说,前两天已电话预订的无烟煤,这几天就可送货到家。只是引火柴草不知还够用不够用,如果不够,就趁天气好的时候到桃花峪的松林里拾些松针毛替代。
没有农村生活经验的,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引火柴。其实,很简单,就是点燃炭炉子时助燃的柴禾。冬天烧土暖气,引火柴是必不可少的燃料。
下午,我和大哥在院内香椿树下的木柴堆里,找到了去年剩下的一捆干柴草,也就是说的引火柴。由于雨淋,大部分变得潮湿,兄弟俩把柴草摊放在院里,准备晒晒。这时正巧母亲拄着拐杖走过来了,说道:“这还是你爸爸去年上山割来的黄草呢。”
一语惊醒痛逝严父的心。我和大哥不由得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心情如这天气,母亲的声音尽管温软,可提到的“爸爸”“黄草”,给我的联想那么沉重,仿佛父亲身背黄草从山坡缓缓走下。
一个父亲没有留下什么,甚至没有在离开人世时给儿子一句话,无意留下一捆柴草,是否也是给儿孙的叮嘱,我要读懂那捆柴草。
二、艰难的日子里,一捆捆柴禾凝聚了父亲太多的血汗
是的,我和大哥怎会不知道是父亲遗留的柴草呢?只是柴草虽在,父亲已远在天堂了,父亲去年就离开了热爱的家人,而且是永远地离开了他的妻子儿女。
父亲遗留的这捆柴草,家乡人叫它是黄草。这种草夏末中秋大都生长在山坡土梁上,茂密悠长,似谷类,黄草长成后,用镰刀收割回家晒干,可编草绳,可手工制作草苫子,最普遍的就是农村用来烧水做饭的柴禾,这种柴禾很易燃。当然,在我们鲁中山区的农村,这种黄草用来摊煎饼,是最好不过的优质柴草了,烧起来,活力温和,摊出的煎饼绵而香,似乎有着黄草的味道,成熟的山岚味儿,浸渍在煎饼里。
就是这一捆干柴草,黄草,不能不使我想起我们敬爱的父亲,想起父亲与黄草的岁月今昔。
自打记事起,就常听奶奶讲,战争年代,为支援前线打胜仗,农民在后方积极筹备军用粮草。像奶奶一样,那时农村家庭妇女,白天黑夜的摊煎饼,供给前方打仗的将士。
摊煎饼的燃料就是晒干的柴草,当然黄草最好。那时,父亲才十三四岁,就一人起早贪黑的抗着扁担拿着镰刀去十几里远的山上割黄草,供奶奶摊煎饼用,一天摊百十多斤煎饼,需要用很多柴草,都是年幼的父亲倾尽全力才能完成的,即使再苦再累,也从不喊怨叫屈。
这样,父亲割草砍柴,一干就是几年,直到全国解放。父亲练就了吃苦、能干、任劳任怨的养家本领。
小时候,自从能帮家里干些家务,我和大哥就常常跟着父亲下地干活,农闲季节,一般是秋后和寒冷的冬季,最常干的活,就是上山割草砍柴。直到独立适应干农活。都是父亲一手教会的。家乡有座红岭山,海拔几百米,山路崎岖,险崖陡峭,山上树木多是松柏,山岗荒坡,荆棘野草遍地长。跟父亲砍柴割草大都在这山上,而且,也是荒草最茂盛的地方。
从小我们哥俩就跟着父亲学会了,勤奋,吃苦,持家。
父亲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养活八九口子人吃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与贫穷饥饿为伍的年代,吃的大都是红薯瓜干煎饼,做饭用的燃料基本全是柴禾。可想而知,每年需要多少柴草。在我的印象里,老屋院子里常常堆满了柴禾,而且,多是父亲割来的黄草,因为这是摊煎饼的最好燃料,也是最好的引火柴。
怎会忘记,到几十里地的县城就读,是父亲和大哥拾柴禾,母亲摊煎饼,供我上学。这份恩情终生难忘。
想起柴禾,就想起了黄草,想起黄草,就想起了煎饼。想起煎饼,就想起父母兄长那份浓浓的亲情。
一捆捆柴草里浇注着的是父亲辛勤的汗水,得到的是父子一生难舍的缘。
三、父亲说,那座山又叫黄草岭
老家村东头五六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孤零零的,有六七十米高,这座山叫铁崮山。山势平缓,山头就像放大的鱼脊梁骨,乱石成堆,土地贫瘠,土石成棕褐色,远处看仿佛是一块生锈的铁疙瘩,也许铁崮山就因此来吧。这山上除了栽种些红薯和落花生的薄地外,满山却长满了荆棘和杂草,这些杂草中,最多的是黄草。
现在这山上早已盖满了民居,以前却是父亲经常光顾的地方,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到山上割黄草了,小时候,没少跟父亲到这里来拾柴禾。
其实真正到这里割草的人寥寥,原因就是大多的黄草都生长在荆棘遍地的带刺的酸枣树下,树上有很多马蜂窝,八家子虫,一不小心就会惊动马蜂,蜇人很厉害,趴伏在叶子上的八家子,一旦触及到它,却会释放出毒素,这些小东西都是致命的厉害。
父亲在我的眼里犹如一座山般的高大,从父亲身上看不到懦弱和胆怯。秋后,跟着父亲去铁崮山,父亲总是抗着一根扁担,扁担上系着两根粗壮的绳子,腰里别着长而锋利的镰刀,我只是提着一把小镰刀,跟在父亲后面。到山上,父亲把扁担往地头上一放,拿着镰刀向着荒草稠密的酸枣棵而去,父亲用镰刀隔开酸枣树,这时可以用奋不顾身来形容父亲,父亲铺开摊子,头也不抬的开始割其黄草来,我只是去没有荆棘的平地里寻觅零星的黄草,不到一袋烟的功夫,父亲就割了一大堆,而我却收获了攥在手里的一小把。
大约一个钟头的功夫,父亲就割完停了下来,我和父亲坐在地头休息,这时候,我总发现父亲的手背上被酸枣树上的圪针划的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我问父亲疼么?父亲总是微微一笑,而且总是嘱咐我割柴禾要小心点。父亲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对儿子确是如此贴心。
父亲在地头休息片刻,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用绳子捆黄草了,捆草也是一项技术活,捆不结实,扁担就插不实,插不实,就很难把柴禾送到家。父亲是行家里手,三八九点就收拾完毕。在父亲身上,看到的是使不完的劲,父亲每次挑回家去的黄草都不下百斤,而且中途换肩不歇息。
父亲农闲上铁崮山割黄草,一天两趟活。也记不清跟父亲来铁崮山多少次了,铁崮山上遗满了父亲的无数汗水和足迹。
我记得有次与父亲割完草,在山头休息,爷俩坐西朝东,山下的不远处的深沟里,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我无意间问起父亲,说是下面山沟里是个什么村子?父亲说是黄草岭村。我接着问,为什么叫黄草岭。父亲说,因为我们割草的这座山而得名。
我通过父亲的解释我明白了,这座山一分为二,山西侧归我们村,叫铁崮山,山东侧归黄草岭村,叫黄草岭。原来如此。
父亲在黄草岭挥汗如雨的影子,永远印刻在了我脑海里。
似乎一点点事儿,都令父亲自豪。容易满足的心,就像这经秋的黄草,虽枯却暖。
四、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割草的父亲滞留在磨石沟里
老家南岭上有一个谷深险豁的地方,村人称其为磨石沟。沟的两侧乱石林立,野草丛生。磨石沟上梁子上是稀稀拉拉的庄稼地。
那年晚秋,父亲午后去磨石沟去割黄草。因为那里偏远,而且山路崎岖难走,虽然沟沟坡坡长满了黄草,但去那里割草的人很少。父亲之所以去,也就是看中了那里很少有人去的缘故。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拾柴割草,大多山岭坡地柴禾都被村人清理个干净,要想割到草只能去这危险之地了。
这也许正应了那句,天有不测风云。父亲那天去的时候,还是天晴的,本来那天就不应该去,考虑到母亲过两天就摊煎饼,家里多余的柴草又不多了,我和大哥虽然能帮家里干点碎活,但像父亲这样能干还是无法比拟的。
父亲去磨石沟不久,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声声响雷,雨就这样落下来,而且雨越下越大,爷爷奶奶和母亲都替父亲着急,而且都知道,如果下雨,在磨石沟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爷爷年老体弱,奶奶母亲都出不得们,那时我们都还小,眼睁睁看着雨天里的父亲挨淋。爷爷站在门口,望着磨石沟方向干着急。
雨还在有增无减地不停下着,一家人焦急地期盼着父亲快快地回家。时间过去了很长时间,雨也渐渐的停了,仍然不见回来,这时候,爷爷带着我们哥俩,到村南头沿着磨石沟的方向迎父亲,直到走到磨石沟,才看清在沟堰上低头割草的父亲。我在山梁上高喊着父亲,父亲也似乎听到了,抬头向我们招手,示意我们不要下去。
我们爷三在山坡上等着父亲,不长时间,父亲就担着湿漉漉的柴草来到我们眼前,父亲满身浇透,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而且还埋怨我们不该到这里来。
父亲挑担在前面,我们爷三紧跟其后。事后听父亲说,父亲刚割草不久就下起雨来,为了割草,父亲跑到很远的山那边的一个破旧石屋子避雨,透风撒气的石屋子还是把父亲淋了个满身。
磨石沟,让我永远记住了父亲,记住了父亲在那场风雨中的高大形象。
五、父亲老了,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镰刀
父亲从村委工作几十年后退了下来,已是古稀之年,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农活。虽然儿女都已成家立业,父母的日子即使不干农活,也不愁吃穿了,但父亲还是下里不减当年。
那年父亲承包了村西岭上的十多亩的栗子园,锄地,施肥,浇灌,剪枝,精心打理,常年长在园里,辛勤的付出,换来的是丰年果香。获得最大益处的是我们兄妹,收获的日子里,兄妹们都回家,吃现成的果子,往往是打包满载而归。但父亲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和一大家人生活殷实的满足。
栗子园到了淡季,父亲总是闲不下来,满眼里总是干不完的活。深秋过后便是冬季的来临,在农村烧火做饭取暖,离不开柴禾,虽然有电暖,煤炭,但节俭一辈子的父亲,还是喜欢亲自弄来柴草。所以,入冬前,父亲早已准备好充足的柴禾了。这就是我不辞辛劳的父亲,一生不得清闲的父亲。父亲喜欢看着妈妈网灶膛里填塞那些黄草,这是父亲的“男主外女主内”,我想,或许,这些黄草可以成为媒介,继续传达着父母之间的默契与情意。
直到父亲去年离世,父亲积攒的柴禾,还是用了个秋去冬来。即使到了今天,父亲还是给家里留下这最后的一捆柴草。
黄草是最好的引火柴,它既能用来烧饭摊煎饼,有能给人带来温暖。越是天寒地冷的时候,越是感到柴草的不可缺失。
莫非父亲是有意留下了这捆柴草,怕是儿女们断炊?我想,这是敬爱的父亲留下的一份长长的亲情和牵挂。这亲情与牵挂,就像这柴草,里面蕴含着的取之不尽的温暖。
父亲一生,就像无语的柴禾,黄草一样,默默无闻的牺牲自己,恩惠和温暖他人。父亲用一生的生命,养育了他的妻儿老小,用毕生的火热的心温暖了全家。
有道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愿父亲像黄草一样永生,在我心中。即使枯死,也带着温度,为生活添加了暖意。
真的,我看着父亲留下的那捆柴草,眼圈禁不住滚泪。
2019年10月12日于北京,2020年3月21日首发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