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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时光】往事勾陈1948(小说)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327发表时间:2020-03-21 14:12:51

【时光】往事勾陈1948(小说) 春天走过来的脚步迟迟疑疑,尖利的春风在树枝的空隙,在屋顶的烟囱上用花哨的腔调叫着,太阳在云缝里时隐时现。街上,白天融化的冰雪在夜间结成薄冰,冰面上冻结着一块风撕破的春联,在冷风中呜呜地招摇。
   一阵尘雾像灰色的大球顺着大道翻滚而来,在尘雾的后边,一队扛着大枪、绑着裹腿的大兵列队往这边走。买盐回来的胖厨子看见了,在大门外喊道:“刘嫂!你过来你过来,快出来看看。”
   刘嫂站在街上,把手巴掌遮到眉毛上边看了一会儿:“是啊,怎么回事啊,这些兵爷干什么来?”
   增荣也从门里出来了,他什么也看不见,拉着刘嫂的袄襟急得直喊。
   胖厨子边看边说:“是往这儿来吗?也不一定是往这儿来的……啊哈,我知道了,今儿个二月十八,赶会的日子,兵爷们是来会上抓丁吧?八成是这么回事。”
   胖厨子猜对了。以前,国民政府实行的是义务兵制,征兵对象主要是农民。连年战乱没有人愿意去当兵,一般都是采取“抓阄”方式决定谁去。穷人家的儿子一抽上,立刻就用麻绳套着,生拉硬拽地拖走。万一有钱人家儿子抽中了,也能通过贿赂长官让穷人家孩子顶替。自打新近战事紧张,许昌成为国军的屯兵站和补给基地,为了补充兵源政府弄出来一个“抢征壮丁晋级会议”,干脆连抓阄这个程序也省掉了,总署直接派警备队到街上抓人当兵,时常有背着枪的大兵从街口经过,他们带着绳子,从街上走过的行人里边寻摸。有很多外出赶集、甚至在地里干活的农民,碰上抓壮丁的,连给家人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一九四八年的夏天突然就来了。接连半月都是阴郁的天气,冷两天暖两天的,忽然一夜之间阴云都跑净了,树上的叶子似乎是一下子长出来在微风中摇荡着,鸟儿在树上欢唱不已。初夏的热风也带来北方地区沉闷的炮声和硝烟气味,许昌城里人心惶惶,就连半大孩子都知道,战事正在往这边移动。
   八月十九号,报纸上刊登出国民党召开中央政治会议,通过货币改革方案,当晚即由蒋介石以总统名义发布了《财政经济紧急令》,并公布金圆券发行法。规定禁止个人持有、买卖黄金、白银、外汇,凡私人持有者,限于九月三十日前兑换成金圆券,违者一经查出予以没收。
   到了二十三号,市面上的各式买卖就只能以金圆券进行。金圆券拿到手里跟废纸无异,到银行也换不出银元来,而且票额巨大,弄得物价飞涨,人人恐慌。国民政府试图冻结物价,又发布命令,以法令强迫商人以八月十九日以前的价钱供应货物,禁止抬价和囤积,不从法令的商户老板被收押入狱甚至枪毙,许昌街面上的商家几乎都关了门。宏兴煤厂的买卖也做不下去了,进一车煤,你得付出两车成捆的金圆券才行,金章就给司机员工放了假,厂里只留下二弟和桂荣,带着过秤的老张支应着摊子卖卖货底。
   九月初的一天,金章早饭后坐在桌前看报纸,他翻到每日必看的经济新闻,头条醒目的大字标题是:“物价疯狂上涨米价破百万大关”。这已经不算新闻了,自从有了金圆券,报上天天都是这一套,他摇摇头,再看下一条:“物价瞬息万变昨日市场一片紊乱之声普遍开展物物交易”,这倒是个新鲜事,他不由得往下看内文:“昨天早晨,市场开始的时候,一切似乎还是正常状态,百米二百八十万一石,但顷刻立即巨变,涨到六百万,七百万……一千万,这闪电式的蜕变,市场上马上乱哄哄起来,交易完全是以物易物的形式,以物易物之风马上吹遍全城……”
   这时电话铃响起来,“你好啊老团长。”是薛营长略显疲惫的声音。
   “哪有什么好的——这几天你上哪去了,连个电话都不打?”
   “我嘛,出了趟门儿,去汉口那边给范旅长拉给养。”
   “汉口吗?咱团以前的刘营长还在那儿吗?”
   “鬼知道他如今在哪儿,你还真信他有队伍?就是造个册子吃空号,全他娘喝兵血,都肥的流油了。”
   “那边战局如何?”
   “快了,内战要结束了,共军把咱们打得落花流水,党国的江山风雨飘摇啊,依我看国军一直得退到海边,直到把屁股泡进海水里为止。先不说这些了,电话里说不方便,你马上过来,有要紧的事细谈。”
   金章出了门,在街道上慢慢走着等黄包车。太阳挂在半天上,像个煮熟了的鸡蛋黄,太阳旁边是一片稀米汤样的雾蒙蒙的烟云。街两旁的商号全关着门,几个没活儿干的邻居像翻了毛的鸡,在墙根下扎在一起。看见金章过来,一个端着弯嘴大烟斗的老汉招呼他:“金章先生也消闲啦?你有报纸,看见有什么好消息了?”
   金章叹口气说:“哪还有别的?看到的都是物价飞涨。”
   “是吧?就知道没有好消息。可出来奇事了,这不是正跟大伙儿说呢,刚才我上邮局邮封信,你猜怎么着?卖邮票的那儿摆着两个量米的竹筒,邮票你得拿白米换,平信要一斤四两米,快信就得三斤四两了。”
   另一个人说:“米可成了稀罕物,米店门前黑天白日都排着队,眼下你买什么,都得拿米换,剃个头也是一斤半米。”
   金章非常恼火,他默不作声地拦下一辆黄包车,路上一句话都没跟车夫说。
   尽管还没到晌午,依着老习惯,还是温上了酒。薛营长边倒酒边说:“走这一趟可算是开了眼了,你不知道,现在的军队变了,当兵的和军官们都大发横财,我碰上的接收货的兵营里边有个老兵油子,这鬼儿子从一家商铺抢到不少手表,他把它们一个个穿到腰带上,背着大枪腰上还金光闪闪的,一点都不用藏着掖着。”
   “长官不约束吗?听任部下去抢?”
   “真有你的!他们自己就是这号人,还约束谁呀?当兵的抢到的东西在身上背着,当官的可是用车往家运的,我带十辆车出去,回来的是九辆,有一辆旅长往成都家里送东西去了。他们旅长对他们说:‘打垮了这股游击队,兄弟们可以自由活动两天。’呵呵,这哪儿是带兵打仗,干脆到大道边上断道劫路去得了。”薛营长挑起拇指晃动着,厌恶地说。
   金章看到他拇指上套着一个羊脂玉的大扳指,问他:“你也发了点儿小财?这是你抢来的?”
   “嗨呀!我上哪儿抢去呀?又不是当兵的。这是买的,便宜到家了,烂白菜的价钱,现在这样的东西多得是,人们卖了它换米,我请你过来,就是要商量这宗事。”
   “商量合伙去抢吗?对不住,我可学不会这一门新行当,害怕有一天,为了这些下三滥的勾当被人家剥了皮。”
   “行了行了,不是找你合伙抢劫去,你想到哪儿去了!你看到的,现在钞票不值钱,没准儿压到手里将来就是废纸,咱这儿拿它换不成光洋,南边可是出现了一种新行当,就是拿光洋换钞票,他们手里拿着光洋,在闹市里叮叮当当敲着喊‘钞票换银元啦’,人家以这个为业,倒来倒去买进卖出的,政府不限制。”
   “那又怎么样?”
   “把咱们的钞票拉上换成银元,这玩意儿是硬通货。”
   四天后,金章回到许昌的家里已经是午后了。前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韩胖子坐在门房的椅子上打着哈欠,看见金山进来,他说:“哎,老爷,煤厂的张师爷给留话儿了,让你回来先到煤厂去,不管什么时候。他有要紧的事。”
   “知道了。”金章边答应着,边在心里嘀咕:“这个老张,总该让人洗把脸歇一会吧?”
   “张师爷再三再四嘱咐我,等你一回来就打电话告诉他,别管时间早晚,都先告诉他一声。”韩胖子又说,他看出老爷并不想现在就过去。
   “给他打个电话,说我一会儿就到。”金章叹口气说。他原想老二和桂荣能有一个在家,听他们说一说厂里情况就行了,然后洗洗脸喝喝茶,再躺下睡一觉,把路上的疲劳赶一赶。现在这些打算落空了。
   车库里没有那辆雪福来,他只能坐黄包车去煤场了。
   张师爷在大门外边翘首张望,好像他接到韩胖子的电话以后,一直站在门前等他似的:“东家你可回来了,活急死我了,怎么去了这多天啊!”
   “不多呀,总共才四天,什么事急成这样?”
   “二太太走了。”张师爷干巴巴地说。
   “嗯,”金章并不着急的等着他往下说。往常这个时候,桂荣也该回家去了。
   “二太太卖了两辆卡车,卷款走了,那辆轿车也没影了,你说这事够急人的吧?东家。”
   金章连夜乘火车去汉口了。
   长江沿岸的时局混乱不堪,汉口已被解放军控制,武昌还是国军占着,江水隔开了敌对的双方,国民政府在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解放军封锁了江面,摆渡的船全部停运了,传说解放军正在准备过江攻城。装载着军用物资的辎重车辆天天顺着江边的道路从西往东赶,闷声的、低沉的轰隆声不时响起,到了夜间,刮起东风的时候,远方的炮声就听得更清楚。沿江已经涌来了难民,他们说,国军正在节节败退。
   金章住在江边的小旅店里,客人只有他一个,焦急地等待过江的机会。旅店老板也在悄悄的准备逃难了,他收拾好马车,抓紧给马喂草料,趁着黑夜在院子里挖坑,把装有细软的箱子埋入地下。小心翼翼挖土的坑吭声和大炮的轰鸣声听着令人胆战心惊。炮声越来越近了,战线已经不可阻挡的向这里逼近。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从武昌过来的老人,他说武昌街上的大商号没有开门营业的了,最先关门的是农民银行,风声刚一紧的时候就关了,那些达官贵人们早就开始往台湾跑了。
   决定停止等待回许昌的那个晚上,他在江边上徘徊了好久。沿着水边的小道往前走,武昌城朦朦胧胧的阴影,还有几处一闪即逝的灯光渐渐地隐去了。一个人在这漆黑的夜里,他感到头脑清醒,心情也是这些天来少有的平静。大路上一辆运军需的卡车从对面开过来,车头的大灯从他身上扫过,他看见车上的两个人好奇地望着自己,在这样的战乱时刻,一个人穿戴齐整在黑暗里转悠,在他们看来一定是怪异极了。他没有让脚步停下来,抬头望向没有星光的夜空。他想起还在北京念书的那个桂荣,一个满腔热情而又青春逼人的女学生,留着齐耳短发,满面笑容。从新年劳军晚会上开始,就义无返顾地跟上他了。现在她挑选了一个他不在的时机离开了他,没有告别,没有留下一点可供怀念的字迹。
   他没有把她跟结发妻子等同对待,在外人眼里,她在家里是处于从属地位的。还有,她给他生了增荣,可人前人后,儿子叫大娘“娘”,她这个生母只是个不清不楚的“增荣妈”……还有,他也不是以前那个英气勃勃的军官了,这些年他消沉了,热血渐渐的凉了。一个人再怎么样,最终也会被生活打磨成与众生一致的浑圆,或者与痛苦一致的碎片。
   多少年来,他从没认真意识到这些,他让桂荣失望了。也许还在早几年,在桂荣感觉到失望和不满的时候,一切都该结束的。
   他深深地吸一口,轻声呼唤着:桂荣啊,刘桂荣……声音里可能有自责,有悲伤,还有祝福。跟着她哥去台湾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是一汪清澈的泉水,愿她泊到宽处为港,重启风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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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反映1948年许昌城解放前夕民众生活的短篇小说。国民党节节败退至长江天险,此时的许昌经济混乱一片,金圆券如同废纸一张,民众的日常交易退至物物交换阶段。小说描写了民族资本家金章一家人,在社会大变革朝代更迭中人物的挣扎与命运走向,小说还原了当时的社会生活,抓丁,倒卖纸币与银元之社会乱相,贯穿金章行动轨迹,他与旧部交往与对话,直面与侧面描写了国民党兵败前夕,放纵军人公然抢劫老百姓财物的丑恶。有话说,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这正是疯狂的时代。而时代的个体,比如金章,他在保守苦心经营的产业时,也不得不选择着自己的选择,他默默看着曾经倾慕作为军官的自己的二太太离去,也默默等待属于自己的未来。推荐阅读!【编辑:雪飞】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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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雪飞        2020-03-21 14:27:27
  这篇小说取材于1948年的许昌,大历史背景,小人物情态,社会乱象,金银券将普通民众的财产掳掠一空。金章这个人物是小说的中心,围绕着这位煤厂老板的小说故事,小处可见当时社会一斑。
2 楼        文友:薛志成        2020-03-23 10:51:04
  读三国,知汉末群雄逐鹿,动荡不安的社会,读老师的小说,知新中国成立前夕国民党军队的丑恶嘴脸。
   老师佳作频呈,学习了!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唐】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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