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故乡的月(散文)
在北京这座古都的这些年,我曾有无数次想起过故乡。确切地说,是想起了故乡的月。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静立在窗明几净的的居室内,对月而望。
我忽然想起了李太白的那首诗《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寥寥数语,却浓缩了无限的思乡之情。故乡与月,仿佛总是有着丝丝缕缕,割舍不断的联系。诚如太白所言,举头看着明月,低头就想念起了故乡。这种感觉,并非是吹嘘。远离故乡的每个人,我想都是深有体会。尤其是逢年过节置身于异乡泽畔,每当看到夜空中亮堂堂的圆月,心里不由自主地就会涌起阵阵的思乡之情。久违故乡,总在念想,明月何时照我还。的确,有时候虽然身在京畿之地,殊不知心却早已回归到故乡。
并不是故乡的月就与众不同,她也没有多了一份明亮。究其而言,我是喜欢月光下的那座小县城,喜欢月光下的故乡。
摊开历史的卷轴,由古至今,历朝历代的文人骚客对月吟诗弄赋、填词作曲。他们在这张历史的卷轴上写下了催人泪下的千古名篇,写下了荡气回肠的千古绝唱。是喜是悲,都聚集于悬挂在星河之上的月。茫茫星河,长空皓月。无论盈与亏,她都是一种无尽的寄托。
京城固然繁华,但它却没有故乡的月的那种清灵与祥和之感。故乡的月,集聚了日月之精华,天地之光泽。她给予我的,是灵魂的安守。以至于较之于别处,我还是最喜欢故乡的月。
故乡的月,像极了一位刚刚出浴的美人。无论从哪个季节看,她都是最美的。从早春至隆冬,从新春吐绿到白雪纷飞。故乡的月,四季分明,各有千秋。她有时让人秀色可餐;有时让人垂涎欲滴;有时让人唏嘘不已;有时让人睹物思人。简而言之,故乡的月总是让人喜忧参半。
故乡的月,春季时,她含羞带怯,半遮半掩地从春回大地的故乡村落间缓缓托起。高耸的吕梁山脉没有阻挡了她的脚步,广阔的黄河河面上也映上了她的秀容。此时候,若是在村落里,最先看到她的是圪梁梁上开满梨花的小院。清澈的月影下,走过一条幽径。院墙内的月光下,梨花开满地。时值阳春三月,春风送暖,夜空中春月溶溶。柔软的月光打在散着梨香的小院,石磨盘上的凹孔月光仿佛镶嵌了进去。从远山的沟壑间飘来新鲜泥土的气息,不禁让人沁人心脾。春季时分的月,她照彻着新燕啄泥盘筑好的巢穴;照彻着人世间的万家灯火;照彻着刚刚解冻睁开眼睛的河流;照彻着一个个嗜睡的村庄以及照彻着英雄故里的晋陕高原。
站立在月光中,风从长城以外的塞北吹来。在穿越过鄂尔多斯高原和陕北毛乌素沙地,在故乡的圪塄上站住了脚跟。黄河的涛声,在古渡口的河床上跌跌撞撞。黄河水一入了晋地,也流淌的欢淌了起来。悬了千年的明月,看尽了古渡的繁荣与沧桑。她似乎也是疲倦了,躺在故乡的土地上半睁半合着双眼。一直等到开春后,她才活跃了起来。就这般,故乡的月,浑如在一场香坊戏中升起与跌落。
月出时分,我开始攀爬在通往吕梁大山的肋骨间。成千数百的村落,星星点点般点缀其中。我的身后,洒满了一地碎银。旷野静谧,星月璀璨。从山涧中流来的溪水淌过我的脚下,一路从深壑沟谷间滑着她的小脚流向了远方。爬上山坡,仰头望月,星河暗淡。归乡的路,山高路远,竟不知哪地灯火是故乡。
故乡的月,美在阒寂的村落间,美在有炊烟人家的河畔。村落里,当白昼的喧嚣沉浸下去,月就隐隐浮现而出。等到落日熔金,天边的晚霞渐渐散去最后一抹淡淡的霞光时,晚间的炊烟就从村落间袅袅升起。紧接着,慢慢亮起灯光的窑洞内,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准时蹲守在昏黄的灯影下。有些顽皮的孩童也凑过去挤在了她们的怀里。从山头升起来的弦月,刚刚探出头时,她们就展开了笑脸。山峦越高,月也就升的越高。等到天色与黑夜完全融为一体时,天空中的月就更加皎洁了起来。这时候,圆月如钩。像极了一把割黍子时用的镰刀。这弯弯月,至今都让我记忆犹新。在我的童年时期,我曾在河水里打捞过这弯跌落于水中的月。
故乡的月,夏季时,她变得热情奔放,豪放不羁起来。此时候,她像极了女大十八变。在经历过岁月的洗礼,她一改春日的羞赧。此时此刻,她已出落成活脱脱一个端庄优雅的成熟女人。时令已经到了酷暑难当之际。每年往往到了这时,正是昼长夜短之时。天色黑的很迟缓,仿佛它在小心翼翼地打着瞌睡。在白昼还没有完全被黑暗吞噬时,故乡的月始终是迟迟不肯露出她娇好的容颜。她似乎坐在梳妆台前精心地打扮着自己,就像要去见她心仪的人一样。夏夜又是纳凉的好时候,尤其是在圆圆的月光下。月没有出来时,村落里的老老小小集聚在河畔旁。老人们互相嘘寒问暖,拉些家常里短。小孩子们则是彼此之间嘻嘻笑笑、打打闹闹。晚饭过后,山头的月从绿格蓁蓁的树梢冒出了头。她如一个银色的圆盘,顿时罩在天地之间。我小的时候,很早就闻听月亮里住着一位美貌的女神仙和一只神奇的兔子。有好多次,我吵着母亲让她指着给我看月亮里的女神仙和兔子。说真的在一次月满时,我还真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月亮里女神仙和兔子的轮廓。
长大后,我知道了月亮里住的这个女神仙叫做嫦娥,那个兔子叫玉兔。当然了,我还知道了有关于她的一些神话故事。
故乡的月,秋季时,她变得含蓄腼腆,内敛矜持。之所以这样,可能是与这个悲秋的季节有所关联。一入秋,月就有点淡了。在卸去夏日火红般的浓妆后,素颜的她仿佛与尘世躲躲闪闪了起来。一夜秋风尽扫尘世,一场秋雨洗尽长空。秋风秋雨过后,漫无边际的秋月,开始在故乡的土地上闪闪发亮。她眯着窄窄的眼眸,笑眯眯地看着欢淌的河流。秋分过后,微寒随至。老槐树逐渐掉光了叶子,裸露着枝干。树冠上月辉倾泻,如片片银箔闪耀。秋季的月,八月十五中秋节时是最美的。那一天,月儿圆圆。村落里家家户户端坐在院子里,摆上月饼水果等供品来给女神仙和兔子吃。
于四季而言,我可能最喜欢秋月。此时此季,天朗气清,秋高气爽。晚间以后,坐在院子的院坝上,独对着一弯弯月芽儿凝神观望。常常记得,秋天里我们躺在打谷场上的粮食垛上,坐在神庙的神台上,望那一轮清远的圆月。经年以后,再归故乡,神庙已搬离了原地,月还依旧照彻着它。
故乡的月,冬季时,她落落大方,变得不拘礼节。白昼很短,在大地刚刚打了一个饱嗝儿时,黑夜就挂满了群山万壑。月出的很快,枯树枝的枝头,光秃秃的山顶,寒风呼啸的大地,炊烟袅袅的农家,月光碎成一地一地。冬季的月,是一空冷月,但晶莹剔透。很少有人对这个季节的月产生兴趣。在故乡,冬季的月亦是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落过雪后,天地之间融成一片银白。月从缀满冰凌的树杈上穿出,似乎她一不小心摇晃着树杈把一些没有站稳脚跟的雪花纷纷摇落在地。雪花跌落在地,月光照在它的身上轻轻呵护着它。冬季的月,富有纪念意思。作为月老的她,见证了一桩桩幸福美满的姻缘。
其实,冬季的月,人间最美的莫过于是我们围在火炉前,透过窗户的余缝看着她露出了俊俏的笑脸。
我喜欢月,尤其是故乡的月。这四季的过往中,故乡的月都极具魅力。她从万千沟壑中托起,从无边无垠的大地上沉落。喜与悲,忧与愁,她都从不过问尘世。即便她月升月落的烦恼,她都如期破云而出。她秉持着一颗无畏之心,跨越了数千万年的年轮。在故乡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些许年来,我确信她把月芽儿播在了故乡。
拂去岁月的尘埃,于浅浅的时光走廊中寻觅年少时的记忆。东坡河畔,掬水捧月,揉碎旧时梦。杏花村里,山河故土,又是重归时。
而今,又是一年“花惊寒食,柳认清明”之际。故乡道旁的那颗“清明柳”是否早已柳芽初绽。去年衣上酒痕犹在,但却不见清明月。忧思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春月到谁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故乡的月,起风时又明又亮。她像极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故乡人的眼镜;像极了一湾湾远去的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