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战士(小说)
一
窗外,细雨濛濛,寒风袭人;窗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某酒店房间里,一位着驼色羊毛衫的男人,正倚靠在床头,饶有兴趣地翻看着手里的一本杂志。蓦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他只得放下杂志下了床。拉开门一看,只见一位着酒店制服的姑娘,朝他急促地说:
“杨瑞,我刚才接到老板通知,武汉因疫情今天上午10点钟开始封城,你得赶快走,否则回不了上海了。”
“是吗?有这么严重?”杨瑞愕然。
“中央都派工作组来武汉了,还不严重?”姑娘说。
“好的,谢谢你!许经理。”杨瑞朝她抿嘴一笑。
“我不是跟你说过?别这么叫,喊我许芳就行,我也是打工一族。”姑娘漠然道。
杨瑞挠着头。
许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是8点25分,驾车到高速关口还得要1小时左右,你可要抓紧了。”
“好的。”杨瑞立即返回房间,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隐约中,他听见许芳又在敲别的住户门。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后,杨瑞提着箱子出了房间。走廊里,他见对面的许芳,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朝他这边走来,他便止住了脚步。
“把雨衣穿上,口罩也戴上。”许芳命令着,并将东西递给了他。
“戴口罩行,穿雨衣干吗?我又没骑车。”杨瑞困惑。
许芳白了他一眼:“你是钢铁侠还是绿巨人?都什么时候了还逞英雄?”
杨瑞尴尬一笑,赶忙放下拉竿箱,穿好雨衣,又戴好口罩,然后朝许芳一扬手,走了。
“到上海,别忘记告诉我一声。”许芳高喊一声。
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有什么关系,其实什么都不是。不仅如此,他们曾经还是互怼的“仇人”。
4天前,杨瑞利用休假来武汉,第3次住进了许芳所在的“如海”酒店。前两次,他是来约会一位叫金岚的女友,而这次来,却是要与她作个了断,讨回属于自己的贵重物品。
一年多前的时候,杨瑞在一次相亲联谊会上,认识了颇有几分姿色的武汉女孩金岚,于是对她进行了追求。金岚似乎对他魁梧的身材和不错的职业也很喜欢,所以,互相有了亲密的交往。然而好景不长,去年10月份开始,金岚突然对他冷淡起来,并有意疏远他。因为彼此不在同一城市,难得一见,所以他当时并没在意。但之后他发现金岚越来越不对劲,微信聊天话越来越少,约她到上海来,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最后,索性将他拉黑了。假如没有经济上的纠葛倒也罢,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可问题就是他在金岚身上花了太多的钱,而且又将祖传的一件宝贝送给了她。这次他贸然来武汉,就是为了这件宝贝。可不但没要回,反而遭到金岚父母的百般辱骂和驱赶。
杨瑞笔记本电脑的桌面,是一张他和金岚在黄鹤楼拍摄的合影照。那天,他回到酒店,躺在床上时,看见对面打开的电脑上亮闪着这张照片。不由得怒火陡起,顺手抓起一只烟灰缸就飞了过去。虽然没砸着,飞溅的碎片却将电脑屏划了一条深痕,而这条痕迹,正好留他与金岚的中间,形成了一条鲜明的撕裂痕。
正是由于这刺耳的声音,惊动了从这儿经过的许芳,她推门想看个究竟,却被杨瑞无端地轰了出来,并且抛下一句很难听的话:武汉的女人都不是东西!
这下激怒了耿直的许芳,她又一次敲开门,指着杨瑞的鼻子骂道:你胆敢再说一遍试试?看我敢不敢搧你。什么叫武汉的女人都不是东西?你是什么东西?我看你们上海男人才不是东西呢!
杨瑞自觉理亏,扭过头不敢回嘴,后来他索性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晚餐时间到了,吃厌了方便面的杨瑞,打算到餐厅好好撮一顿。可当他刚坐下来看菜单时,许芳突然坐在了他对面,他吓得一哆嗦,话也不利索了:
“你……你还有……有没有完?”
“不不,杨先生,你别误会,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刚才我实在不应该对你那样无礼,现在想想太惭愧,真对不起!“许芳态度很诚恳。说着,她还站起身,给杨瑞鞠了个躬。
杨瑞给整懵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慌乱之下,他也站起来,给许芳鞠了个躬。接下来,彼此一番推心置腹,化干戈为玉帛,竟成了坦诚相见的好朋友。
二
白色的“荣威rx8”,在武汉几处大道转了几圈后,直驶沪蓉高速公路。一路上,杨瑞没看见一辆公交大巴和出租车,甚至连私家车也难得一见,大街小巷行人寥寥无几,整座城市似乎被一种恐慌和无助笼罩着。
“看来,武汉病得不轻。”杨瑞眉头紧锁。
中途,杨瑞在某加油站给车加了一次油。本想继续驱车,可一看时间,已是中午12点多钟,心想还是歇会儿再走吧!疲劳驾车总不是事。于是,他将车停靠在服务区,在车里吃了块面包后,趴在方向盘上闭目养神。仅小憩了一会儿,周围一辆汽车高音喇叭的鸣笛,突然惊醒了他,顿时睡意全无,他悻悻地骂了一句,然后习惯地看起手机来。在手机上一阵翻阅后,一条新闻突然映入他的眼帘:“上海市卫健委首批支援湖北武汉的医疗队紧急集合,136位队员将于本月24日除夕之夜,乘专机去武汉……”同时,新闻下面还配发了一张医疗队全体队员的集体合影。虽然都戴着口罩,但他还是从中辨认出一位扎着独辫的小个子女孩。
“哎呀!她不就是大学同学阿秀吗?她怎么也去武汉了?”杨瑞有些惊讶,因为阿秀一直是瘦瘦弱弱的,个子连1米60都不到。他顿时感到五味杂陈。他记得在大学时,他没少和同学私下嘲笑过阿秀,说她干瘪得像根木柴,怎么会学医的?恐怕当了医生,连医用器材都搬不动。却没想到,她不但当了医生,而且担当了如此重任,真可以呀!
杨瑞感到了压力。他想不下去了,索性放下手机,又发动了车子。
当晚7点左右,杨瑞驾车终于到达了自己的住处:一间只有简单家具的小屋。屋内,他迅速脱去雨衣和羽绒服,用肥皂仔细洗了一遍手后,满脸疲惫地倒在了床上。仅片刻,他又支起身体跑到了卫生间。正当他刷牙洗脸时,门突然开了,亲姐姐杨柳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提着个马甲袋,正欲往里走。他顿时脸色陡变,大喝一声:“姐,你别进来,就站在门口。”说着,他急忙走出卫生间,又穿起羽绒服和雨衣,并将口罩扣在了脸上。
杨柳莫名其妙,瞪着眼睛:“你搞得跟防化兵似的,干什么呀,你?”
“我刚从武汉回来,怕病毒传染给你。”杨瑞解释。
“戴口罩就行,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啊?”杨柳嘀咕。她忽然想起什么,脸一抬,“哎,那翡翠手镯要回来没有?”
“我去了两次,连金岚的面都没见着。”杨瑞怯怯地说。
“这么说,你这次是白去了?我当初就提醒你,别太早给她,你偏不听,这下可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杨柳气得将手里的马甲袋往地上一摔,里面的东西“哗啦”散了一地。
“姐,要不,等春节过后,我再去一次?”
“呸!人家不想给你,你去一百次也没用。”杨柳脸色铁青,狠狠地盯着弟弟的脸,“如果是一般的东西倒也算了,可这翡翠手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你怎能这样随便?”
杨柳愤然地说着,见弟弟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相,于是软了口吻:“事已至此,也只能以后再说。不过,我得警告你,以后无论做什么都长点脑子,过年后你就是38岁的人了,别老让人操心。”
杨瑞惶恐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走进卫生间,继续刷牙洗脸。
杨柳俯身拾着散落的东西,忍不住又嘀咕起来:“不是我说你,当初你和阿秀搞对象多好?人家虽然瘦小些,但多能干?里外都是一把手,你还嫌这嫌那的。你看看人家现在,儿子都进幼儿园了,你还单着。”
“姐,你是怎么知道的?”杨瑞纳闷。
“她儿子就在我幼儿园上学。阿秀现在可了不得,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呼吸科的副主任医师,可你呢?到现在还是普通医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姐的话,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着杨瑞,让他无地自容,他真想钻到床底下躲起来。
三
小年夜至初六,杨瑞一直呆在自己的小屋隔离,没敢出去。因为医院休假,他无法做检查,只能“窝”着。终于熬到初七上班,他迫不及待地赶到自己所在的医院,让认识的呼吸科医生,给自己做了个“CRP”、“PET”等血液常规检查,并拍了张CT,结果一切正常,完全没有新冠病毒的血象特征,他这才放下心来。
杨瑞察觉到,这几天医院内外发生了很大变化。很多地方都拉着有关支援武汉抗击新冠病毒的横幅,所有在医院进进出出的人员,都佩戴着口罩。与此同时,他发现各科室医护人员明显减少,就连他所在的皮肤科,护士也减少了3位。他立刻明白,这些都与组建医疗队有关,而自己此时似乎成了局外人。他考虑再三,觉得自己不能总落在别人后面,于是去了趟院长办公室,将自己报名的意思,说给了负责此事的刘副院长。
刘副院长笑了,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表格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杨瑞拿起表格一看,怔住了,因为表格上全都是报名去武汉的医护人员,有他熟悉的,也有他不熟悉的,填满了几张表格,甚至表格后面还粘着好几张“请战书”。
“院长,这么说,我报不上了?”杨瑞有些失望。
“没办法,报名的人实在太多,我不可能让全都去吧?再说,你们皮肤科医生,离去武汉好像还远点。”刘副院长朝他耸着肩膀。
杨瑞很无奈地走了。不过,他没死心,还是三天两头地往院长办公室跑,盼望自己能捡个“漏”。嘿,工夫不负有心人,一周后,他还真捡着“漏”了。由于下一批去武汉的医疗队,需要增派两名男护士,而医院里根本就没有。这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他顿时兴奋起来,立马跑到院长办公室,要求留一个名额留给自己。
“小杨,你是医生,这护理工作,好像与你没关系吧?”刘副院长笑笑。
“刘院长,没骑过驴,但也见过驴跑吧?我虽然没做过护理工作,但护理方面我多少也懂点。”杨瑞冲动地说。
“光懂点没用,要拿得出手。再说,支援武汉的护理工作很繁重,不单单是配药打针,你行吗?我怕你到那里,再被人家退回来。”刘副院长半真半假道。
杨瑞有点生气,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根大头针,猛戳自己的手指,在一张空白纸上写起“血书”来。这下吓坏了刘副院长,他制止了杨瑞,最终还是同意他参加下一批的医疗队。
总算能去武汉了,杨瑞着实兴奋了一阵。但兴奋之余,还是有些担心,因为明天上午就得去市里报到,接受为期两天的护理培训考核。这对于已在护士岗位的护士来说,不成问题,但他毕竟没直接做过,心里有点不踏实。于是,为了有个准备,他提前下班回家,寻找一只1TB的移动硬盘。硬盘里面有他多年收集的医学方面的珍贵资料,其中也包含部分护理工作方面的操作案例,他想作个参考。可是找了好久,也没找到那只1TB的移动硬盘,他顿时没了方向。失望之际,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酒店使用过移动硬盘,会不会掉在酒店里?于是,他抱着一丝希望,用微信语音联系了许芳。
许芳过了好久才回复他:“有,你把它掉在了床底下,幸亏你走后房间一直空着,否则还真难说。”
“好,太谢谢你了!”杨瑞心里一阵惊喜。
“你这么着急找它干吗?有事吗?”许芳问。
“你问对了,是有急事。”杨瑞忙将自己参加医疗队的事情说了一遍。
“是吗?早知道这样,你当时还不如不回上海呢!”许芳咯咯一笑。
“我不回上海,到你家过年行吗?”杨瑞玩笑道。
许芳没吱声。杨瑞以为她不开心,就转移了话题:“那你会玩移动硬盘吗?”
“你是不是让我拷一些资料给你?”许芳突然冒出一句。
“太聪明了,你简直就是天才。”杨瑞哈哈一笑,赶紧将要求说了一遍,并将自己的邮箱地址发给了她。
没过多久,许芳真的通过邮件,发来了他急需的那些材料。杨瑞看着这些材料,心里一阵赞叹:没想到这位貌不惊人,却有着男人脾气的武汉女子,居然还有这本事?他后悔刚才不该问她过年的事,让她难堪。因此,他在下线之前,又留了条语音:“对不起,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没想到许芳没下线,立刻回复:“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不过,我确实没有家,所以没法回答你。”
“是吗?你一个堂堂的酒店经理,怎么会没有家?”杨瑞很吃惊。
“唉,怎么说呢!一言难尽。你如果愿意听,我就告诉你。”许芳爽快地说。
“那感情好,愿闻其详。”杨瑞很高兴。
于是,许芳竹筒倒豆般似的,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
原来,许芳从小就是个孤儿,在她出生一周时,就被父母抛弃在黄石某居民小区门口。大冬天的早晨,装在纸箱里的她,身上仅裹着一条毛毯,被冻得浑身发青。幸亏被路人发现,赶紧送到了医院抢救,才算保住了一条小命。康复后,她被送进了市福利院,在那儿生活了5年后,又被一对一直未能生育的中年夫妇领养。起初,这对夫妻对她还不错,生活无忧无虑。但在她7岁那年,夫妻俩突然生了个儿子,她于是失宠,命运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之后,许芳不仅吃不饱穿不暖,而且经常被养母辱骂殴打。直到许芳读初一那年,养父母因感情问题离了婚,她竟成了没人管也没有家的流浪儿。后来有关部门出面,她才暂时住进了当地的养老院,直到她初中毕业外出打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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