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二月二,“马恰草”(散文)
“马恰草”,乃湘西方言,即马吃草。我今生无缘牧马,也未曾仔细端详马吃草的情形。少时与牛相伴,牛之性情,熟稔如己。之于牛和马吃草,有何异同,我还真的说不上来。然而,在抗疫期间,我对“马恰草”,竟然有了意想不到的诠释。
疫情的火苗,从武汉一闪一忽,以至燎原之势,危急万分。此时,我们警人义无反顾,冲在最前沿阻击。自一月二十三日至二月二十四日,应该是洪江市警队最为艰苦卓绝的时候。我们早已习惯了风雨中夜以继日,巡逻坚守,苦与累,算得了什么!然而男人们为理发,犯了愁。
其实也不止我们,其他单位的男同志,也有如此愁绪。春来花发草长,我们的头发,比春草长得快。我是去年腊月初几里理的发,疫情一催,大盖帽快扣不住头,何况早生华发,乱如飞蓬。穿街走巷入户,巡逻走访核查,每天十几小时。头发湿巴巴,脑门汗涔涔的,很不舒服;爱俊的年轻后生,更是受不了。找理发店解决问题,家家都已关门避疫。
有人开玩笑,打理发店招牌上的手机号:“师傅,能帮我理个发吗?”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潜伏者’。更何况疫情这么严重,我不能为政府添乱!”
这个师傅觉悟真高!我是警察,也是共产党员,即使理发师傅答应我的要求,也不能以身试原则。
妻子也投入紧张的抗疫工作,但看着我无人问津的头发,颇有了几分兴趣和冲动。几年前,她就萌生做我专职理发师的想法。其实我对理发,无技术创意上的苛求,只不过不愿做她无师自通的试验田。她曾几次执布剪刀,要为我剪发,我抱拳称谢,绕餐桌躲过了。
这些天,妻子隔三岔五劝我:“你的头发灰白枯涩,像蓬茅草,有损警察形象,就算收拾时逾点规矩,也丑不到哪里去,精气神绝对增添了几分!”有几次,我真想满足她的好奇心和学技欲,想着那雪亮的剪刀片子,我又打了退堂鼓。我的态度很坚决:“你真的想做理发师,就找覃师傅学艺,不要老盘算着我的头发!”
二月二十四日(阴历二月初二)吃罢晚饭,妻说:“我单位X同事,今天理了头。”
我问:“他老婆理的?”
她笑道:“就你怕我拔你的那堆枯草!”接着又说,“你不是说覃师傅的发理得好吗?”
我知道她鬼精鬼精的,但我心里有数。当着她拨打覃师傅的电话,接通后互致问候,他抢着说:“老兄,我宅家一个多月,真的闷出了病!今天天气好,出门放放风。沿着雪峰、昌岭大道走,一路的标语横幅——‘多通风,勤洗手,不到外面去乱走!’我心里埋怨自己,不该出来,真的对不起政府!又看到‘今天到处乱跑,明年坟上长草’,吓得我往家里跑。快接近家门口,桂花树上一横幅:‘关门大吉!开店找死!’老兄呀,我的女儿还在读初中,就为她在家里等着春暖花开!”
手机开着免提,我得意地看着妻子。覃师傅挂电话后,不知什么时候,妻子手里,多了一把剪刀和一把木梳子。
妻子严肃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覃师傅会说什么吗?我也是警察!”
“你不外乎就是要我的头发!”
我叹了一口气,怎么就糊里糊涂着了她的套呢?我只好端根塑料凳,往厕所走;妻在后头,像押解俘虏。
我刚坐下,她给我肩上披一干毛巾,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月二十四日。”我觉得奇怪,心里有点烦,“快剪吧!”
“二月二,龙抬头!”
我笑道:“我被你按在厕所理发,还什么‘龙抬头’!”
“今天是龙抬头!民俗里,这天理个发,一年都有精神,鸿运当头,这还不好吗?”妻子也笑起来,剪子却在她的手中咔嚓咔嚓空响着,“更何况,你两个月不理发了!”
我催她:“嗯,鸿运当头——好!剪茅草吧!”
木梳子从后脑下颈部入发,咔嚓一声,颈皮微凉,剪刀像带一下头,痛得我直喊:“哎呀!你怎么搞的,剪发变成拔毛了?”
回顾,她蹲在我身后,愣愣的瞅着张开的剪刀。夺过来一看,铆钉上绞着两根寸许的发,发根带肉,炫目。原来是铆钉松动,剪刀片进发时,有头发钻铆钉空隙,剪刀片子闭合,铆钉就夹紧了头发,一收剪子便扯出来。
她一脸懵态。我送还剪刀,鼓励她:“一回生,二回熟。你以后要买个理发剪更好!”我想了一下,问:“覃师傅好像是从鬓角剪起的吧?”
妻子从我右鬓角开剪,梳子和剪刀,总是碰着大耳朵,有时刀口剐到耳边上。我担心耳朵,将被妻子咔嚓取下来,脑袋直晃。
“不乱动!”妻子突然吼一声,按着我的头说,“理发不就是把头发剪短些——我随便剪啦!”
我被她镇住了,点点头:“好,随便剪!我哪里还有穷讲究,但至少给我留只耳朵呀!”
妻子果断把梳子扔掉,一时剪头顶,一时剪鬓角,随心所欲。我的头,被她手压住剪,搬歪着剪,揪住耳朵剪。她边剪边告诉我,先剪长毛,再去短发;不讲造型,只求舒适。我口里称是是是,尽管有时被铆钉拔得我头皮发麻,嘴角上撅。咔嚓咔嚓,东一剪,西一刀;咔嚓咔嚓,在一个地方,不断剪,我怀疑根本剪不到头发——在空剪。她令我站起,慢慢转身。妻的视力较弱,借着电灯不停的瞅,按下肩膀,咔嚓咔嚓,又是修剪。突然,她跑出厕所,拿来我的电动剃须刀。
“拿这玩意理发?”我很疑虑。
妻子摇摇它:“好工具!”
沙沙沙——电动剃须刀,在她手里响起了。在头部的不同地方,沙的一下,我想是在修发;在鬓角,按压,沙沙沙--修鬓角。末了,要我俯首,用毛巾擦颈部和头上的碎发。
“好了!”妻子端详着她的作品,似乎很得意,“我在唯品会下单,买了一把电动理发剪,几天就会到货。”
我知道,从此以后,妻子就是我的专职理发师了!
我用手掌前后抚摸,头上凹凸不平的,但浑身感觉很清爽。我想,理发也不是妻子的什么癖好,仅为传达爱意的方式罢了!
第二天上班,居委会和警务室的男男女女,看着我,神秘兮兮的,我仿佛是外星人。我抚着头发问:“发型奇怪?”
他们都笑着说:“马恰草!”
有热心者,指指点点说:“后脑像层层梯田;脑顶就像马吃了几口的草,留有高低的齿痕;鬓角不对称,左边呈一光溜溜的半圆弧。哈哈!”
我又摸摸头,豁然开朗,“马恰草”,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是草,妻子手里的剪刀是马。我有一种幸福的使命感,这个“马恰草”头,见证了中国伟大的抗疫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