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哪里？路在何方？放驴娃张小三迷路了。他半个小时前在岭顶上所望见的烟波浩渺，波光潋滟的水库，却原来不是自己村前的水库，这座水库堤上的涵闸与家乡村前水库的涵闸一模一样，只是涵闸旁多出了一棵高高的白杨树。
　　 形状相似的水库，给他的神志造成了错觉，驱使他来到一处陌生的境地。
　　 夜幕已经降临大地，放驴娃张小三依旧没有找到回家的路线，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并且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他骑着毛驴，盲目地继续摸索前进。
　　 离开水库，一条大河拦住了他的去路，大河堤上长满了即将成材的白杨树木。张小三从毛驴背上滑下来，他一手牵着毛驴，一边顺着林间小路向前走，大河来了一个急转弯，河面上出现一座石拱桥。这是一座不能通行的险桥，桥的两头没有一点通有路面的痕迹，只有庄稼地连接着。
　　 张小三牵着毛驴走了过去。
　　 河弯里，坐落着一座年久失修的电灌站的旧房子。灌水设备已经不复存在。张小三将毛驴吆进机房里面，缰绳扣在窗户棂的钢筋上，卸下驴背上的一袋子青草安营扎寨了。他在暗中自言自语地惆怅说：“驴啊驴，我的脑袋瓜非常愚笨，你的驴脑袋也同样不好使。村上人叫我大葫芦，我看你是二葫芦，我们俩个糊涂一对。这下惨了，大哥大嫂一定到处寻找我们，俩口儿一定饭也吃不进，觉也睡不好……我们在这荒郊野外，青稞狼林，假如遇到狼怎么办？”
　　 此刻，他又累又饿又困，摸黑划拉几把干草木柴，在机房里点燃了一堆篝火，熏走了蚊虫。他身披蓑衣，蹲在火边，三尺长鞭子放在脚旁，沉下头来，忍不住要打盹……冷不防，一道强烈的灯光照得他难以睁开眼睛。
　　 “把手举起来！”灯光背后的人命令。
　　 张小三回想起他在电影电视里看见的俘虏兵的样子，把手举过头顶，习惯地将舌头伸出唇外，做出那种又蠢又愣的模样，他知道自己遇到了警察。
　　 “我是双店乡派出所汪所长。”警察自我介绍完姓名，审问他：“你是什么人？”
　　 张小三回答道：“不知道。”
　　 警察又审问他：“你这驴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偷来的？”
　　 张小三回答道：“我家的。”
　　 警察又接着审问他：“你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他惊慌失措。所答非所问，他确实落堕了，只是回答自己名叫张小三，不知道家乡住址。
　　 警察拿出手机，打通了电话，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叫小黄的小个儿警察，他解下毛驴的绳索。先来的警察命令张小三：“跟我们走吧！”
　　 张小三说：“不走！”
　　 后来的警察向张小三拉开了一副准备决斗的姿态，握拳在张小三的面前虚晃了几下，还没有等到警察出手，张小三就被小个儿警察押走了。在警察的手电灯光照应下，他走上了一条刚铺不久的水泥路。
　　 进入双店乡派出所，汪所长对张小三进行了一番简单的盘问，末了，对小黄说：“我们抓来的小东西是个弱智少年，他所放牧的是自家的驴，小黄，放他出去！”小黄还在那里疑惑，“所长，他不会装疯卖傻？”
　　 汪所长深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差错。他不容分辩地一挥手说：“放他回家！”
　　 小黄打开自动门，张小三手牵毛驴，在花墙的瓷砖上坐下了，他毫不理会小黄的催促，拿定主意说，“不走。”
　　 张小三起身把毛驴扣在派出所的车库里，卸下驴背上的青草口袋，作为枕头，身下铺着蓑衣。汪所长拿来一盘蚊香，放在车库里点燃起来。
　　 汪所长对小黄说，“这小家伙放驴回家路上迷了路，小黄，他是想让我们送他回家呢。你去伙房拿几张煎饼，给他，还有两个咸鸭蛋！”
　　 夜阑人静，星转斗移。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小黄依然坚持守护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留宿在车库里的张小三睡醒了一觉，他打了一个哈欠，又舒了一个懒腰，而后将毛驴牵出车库，象在自己家里一样，每天半夜起来溜达毛驴，他牵着毛驴缓缓地兜了几个圈子……毛驴躺下身，有节奏地打着滚儿……它打完颤之后，一轱辘爬将起来，又振奋精神，一边兜圈子奔跑，一边仰天大叫……那高亢的声音响彻这星空，打破了小镇的夏日的宁静。
　　 毛驴溜达完毕，翘起尾巴，颇通人意地将一个接一个的驴屎蛋儿，有条有道地屙在厕所旁边的垃圾池里……末了，又回到车库里。张小三这才回睡下，做着他回家的梦。
　　 天光大亮，张小三醒来，吃完小黄为他送来的盒饭，扯出鱼鳞袋子里的草，喂着毛驴。
　　 汪所长走来问他：“张小三，想没想起来家住哪里？”
　　 张小三说：“想不起了。”
　　 汪所长问：“张小三，我要考考你：你这驴是公的，还是母的？”
　　 张小三回答：“是叫驴。”
　　 汪所长故意装作不懂地追问：“什么是叫驴？”
　　 张小三不假思索地回答：“嗨，跟你一样！”
　　 “回答完全正确，跟我一样！”汪所长痛快地跳了一下，耸身拍拍腚，一边大笑起来，一边开车出去执行任务去了。院子里，剩下小黄执勤，他手拿扫帚扫着天井里的落叶。
　　 张小三缓缓来到小黄面前，张开他那看起来愚笨的厚厚的双嘴唇，问小黄：“小战士，我想，我想我也应该来考考你……“
　　 小黄说：“你考吧！“
　　 张小三伸出右边的胳臂，抬起手腕，立在小黄的面前。小黄很快明白了，他将扫帚转移到左手，抬起了右手。张小三迅速出击，两只手掌紧紧抓在一起。一个回合，小黄把张小三的手臂压在自己的手臂下了。
　　 张小三翘起大拇指，敬佩地点着头：“小战士，你能当警察！”
　　 此时，张小三的哥哥出其不意地来到派出所门前，对看门人说明来意：“喂，同志，我来找我的弟弟和毛驴。“说着，不等看门人同意，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中。
　　 小黄问张小三的哥哥：“你是怎么知道你家的毛驴在我们这里？”
　　 张小三的哥哥放下自行车，手朝车库里一指点说，“我在镇外行走，听声音就知道是我家的驴叫，询问街头一家打煎饼的大嫂，才知道详情，就顺藤摸瓜地找来了。”
　　 张小三的哥哥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让小黄登记入册。
　　 车库里的毛驴见了主人，猛然爬将起来，点点头甩甩尾巴，表示亲切，然后举起尾巴，荡了荡主人的胳膊。
　　 “哥？”张小三看见哥哥，揉揉眼睛，疑惑地呼叫一声。
　　 大哥答应一声，在一阵喜悦的气氛中与小黄握了握手，表示感激。
　　 张小三在水龙头下洗完了脸和手，像似瞌睡未醒地在花园矮墙上坐下了。
　　 大哥拽起张小三说，“走家……”
　　 “不走，”不知为什么，张小三很不乐意。
　　 大哥想了一下，神色异样地指一指小黄说：“他打没有打你？”
　　 “打！”张小三脸一冷，握拳在哥哥面前虚晃了一下，狡黠地打量一眼小黄，突然，眉宇飞扬一下，爆发一通大笑，思想半天，才费劲地吐出这几个字：“是，假，打——”说完，急忙转过身，一把抓过小黄伸过来的手，狠狠地愉快地握了一下，随后，敏捷地窜上驴背，又举手向小黄致敬，小黄急忙还礼。张小三将举在手中的短鞭在叫驴背上凭空打一下，吐字清楚地说了一声：“走家啊！”
　　 哥哥暂且推着自行车，走在毛驴前面，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紧接着接，张小三清理一下嗓子，放开喉咙，即兴唱到：
　　 “我骑上那小毛驴乐悠悠，
　　 歌声伴我乘风走乘风走。
　　 哎，亲爱的朋友们，亲爱的朋友们，
　　 谁说我们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