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有人问过我：“你想长生不老吗？就是永远都不会死的那种。”我摇摇头，别人问我为什么，我便会同她讲：“物是人非，是一种很凄凉的感觉。”这时候我就说起了我的外祖母。
　　 她就住在我们的旁边，两座房子之间相隔得很近，我上下学的时候总是能看见她搬张凳子坐在门口，有时候又望望远处的绿山，有时候又看看山下的屋顶人家，又或者低下头沉思。有的时候又在门口踱来踱去，有的时候跑到田里这瞧瞧，那瞧瞧。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和蔼可亲，每次放学洗完澡，我们这些小朋友都会手拉着手，成群结队地去她家玩。我们这些小孩总是喜欢逗她发笑，那时的她身体硬朗，脸色泛红，一笑起来，就露出了她那颗镶银的牙齿，就像个可爱的大姑娘，我们常说要把她的牙齿拔下来卖钱，她也没当回事。
　　 我们一大群小孩围在她周围叽叽喳喳地手舞足蹈。“哇啊啊啊啊”响亮的哭声打断了孩子们的吵闹，随声望去，九外公家的小孙子站在热水桶旁边号啕大哭。“诶哟，怎么了呀？”外租母迈着弯曲的腿，蹒跚地走到他面前，他一边哭一边把左手伸到外租母面前。两只白花花的被烫到通红的食指和大拇指融合了在一起。
　　 “被热水烫融了，分不开了！”外组母说。
　　 “要是早点发现的话就能分开了。”表姐惋惜地表示。
　　 “伤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可以傻到把手放进烫水里呢？”外租母的责备又带怜惜，呼气吹小孩受伤的手指，哭声依旧不停歇，“小清，赶紧把他带回去吧，去跟你爷爷讲。”小清抱起小孩，手轻轻地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我们不哭，乖，昂，姐姐带你回家找爷爷。”，边往家里小步快跑地往家里走去。其他的小孩也不欢而散。
　　 我也回到了家，跟外公外婆描述着今天的恐怖事情。“所以你要注意一点了，不要总是什么都要试，好奇心害死猫。”外婆总是喜欢教训我。“知道啦！”我把装满米饭的碗放在桌子上，咧着嘴对外婆笑：“外婆，我们吃饭吧！”
　　 “小凤啊，你过来。”我跑出院子，外祖母就在她的院子门口向我挥手，让我过去：“小凤，你过来。”我连忙跑上去，跑到她的面前。她塞给我一个碗，里面装了满满的一碗鸡肉，上面还装点缀着一颗鸡心，我用手夹起放进嘴里。外祖母悄声地对我说：“你拿回去跟老二一起吃，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人家说我偏心，我不好解释。”我点点头答应，道了谢：“谢谢外祖母！”然后嚼着嘴里的鸡心往家走去。“外婆，拿这个去炒一下，加点葱和香菜。”我把鸡肉端在外婆面前。
　　 “你外祖母给你的？”
　　 “嗯。”
　　 “不错嘛，对你这么好。”外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嘴里叨咕着:“这个老东西，平时也不见她对我那么好。都隔了三代了，这时候才想着我们。”
　　 “外祖母人很好的。”
　　 “小孩子懂什么!”外婆转身去菜地，不理我。
　　 没过两年，我就去外地上学了，跟外祖母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我一直都保持着对她的敬爱之心，对她从来都是恭敬，孝从的。她每次见我都会教诲我不要调皮，不要贪玩、要体谅父母等的一些道理。
　　 “我就知道这个老东西是装的，哪有什么病？我那天都看到她起床打水洗澡了，这叫病得起不了床吗？”外婆在电话那头的怨言尖刻。妈妈问道：“那奶奶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说好一点了？”“能不好吗？都花了那么多钱了，还能不好吗?你爸他最傻了，那个老东西那么多儿子，都不愿意花钱照顾她，就你爸照顾前照顾后的，简直太傻了。我们家都亏死了，花了你爸那么多钱，所有积蓄都花完了，还借了别人那么多钱治她……”外婆絮絮叨叨的数落着外公。“这样子的话，你跟爸就上来吧，我们厂里最近的废铁废纸皮很多，你们收拾起来拿去卖了，也能挣点钱。”
　　 上来之后外公去干活，外婆照顾家里，听说当时的铁很挣钱，在几个月里，还清了所有的债，还打算回去把老家的房子修整一下给舅舅做婚房。
　　 当时的我刚从学校放学回来，家里空无一人，厨房里的电饭煲冒出热气腾腾的白烟，砧板上的白菜切到一半，菜刀掉在了地上。
　　 “姐姐，外公外婆去哪里了呀？爸爸妈妈也不见了。我们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老二一脸担忧，毕竟以前这个时候可是在吃饭的。
　　 “没事的，我待会问一下赵叔，你先写作业，我炒一下菜，待会就可以吃饭了。”我放下书包，转身走进厨房，把地上的菜刀捡起来：“你先去门口接老三老四，待会幼儿园的校车就到了。”“好。”老二那时还算听话，乖乖地去了。
　　 将近九点半，我把老三老四哄睡觉之后再跟妈妈打电话。“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外公身体不舒服，我们还在医院，你们先睡，明天早上要早起上学，照顾好弟弟妹妹。”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妈妈拼命压制着哭腔，还听到在里面外婆远远的哭声。结合之前赵叔跟我说的话，心里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又不敢笃定。“姐姐，怎么了?”老二很是担忧，平时她最喜欢缠着外公的。“老妈说了，外公身体不舒服，在医院看着呢。”我不敢把那些细节描述给她听。
　　 爸爸妈妈过了一个多星期才回来，我从赵叔那里得知，外婆跟张阿婆要了些跌打酒，外公是不小心喝了外婆装在饮料瓶里的跌打酒才去的医院。
　　 后来，外公不在了，外婆很伤心，整日在家念叨着外公。出事的那天，张阿婆把远在越南的儿子接过来找工作，外婆便说是张阿婆搞得鬼，说是张阿婆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是鬼，越南人都是有鬼附体的，所以我外公才会把跌打酒给喝下去的。许是她伤心过度，也许这样能减少她的负罪感，大家并没有计较外婆的神神叨叨。又不知怎的，外婆跑回老家算了一卦，算命的说外公是被我的外祖母给吃了。说外祖母是鱼命。专门靠吃自己的儿女来续命,因为之前大外公从楼上摔下来抢救无效外婆更加笃定了这句话的真实度。
　　 三年前，我回到外婆家过年，她依旧跟我记忆里一样，每天都会坐在门口晒太阳，“凤凤，你要记住，不要靠近那个老东西，就是她害死你外公的。”外婆咬牙切齿地说。我心里可怜外祖母，常常趴在窗口看着她。她比我小的时候又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又深了，更加清瘦了，腰也更弯了，神色总是很落寞。
　　 “我们去看一下外祖母吧，回来这么久都没去看人家，显得多失礼啊！”我跟几个姐妹说。小的时候就我跟老二在家住过，老三老四一直都跟着爸妈，我觉得这个时候老二一定会支持我的，她摇摇头说：“不要，外婆肯定不让我去的。”
　　 “呆子，谁让你告诉外婆的，我们偷偷地去，书都白读了。”
　　 “去你的，两家就在隔壁，待会外婆一出来看到了，骂都骂死。”
　　 “胆小鬼，你不去我去。”我带着老三老四，拉着他们的手“我们走。”外祖母转头看到我们上来了，咧嘴笑了起来：“这是老三老四啊？”我点点头：“叫外祖母。”两个乖巧地叫了一声。
　　 “来，坐。”外祖母指了旁边的板凳，我们顺势坐了下来。
　　 “老二怎么不上来啊？她人呢？”
　　 “她被老爸逼着写作业呢，天天就玩，作业还没写完呢！”
　　 “但是我的作业写完了。”老三大喊。“我的也写完了”老四跟着附和外祖母笑了，又露出了那几颗镶银的牙齿：“你们一定要好好念书，知道没有，不要偷懒知道吗？就算你们学不会，人家老师照样拿钱的，一定要多多问老师，知道了吗？”大家齐齐点头。
　　 老三老四活波开朗，没过一会儿就放开了，缠着外祖母叽叽喳喳地说话。外祖母小声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这么些年不接触，已经极少听到她发笑了。许是看不得她落寞的神情，我陪她聊了很多，很久。
　　 2020年一月一日上午八点，我在客厅着游戏，妈妈的手机在客厅充电，她在房间睡觉，铃声响起，是舅舅来的电话。
　　 “喂？”
　　 “凤凤，叫你妈听电话。”我急急忙忙跑回房间，叫妈妈醒来。
　　 “怎么了？”
　　 “阿姐，你听好了，奶奶昨天晚上半夜走了。”手机开的扩音，我听到舅舅带着哭腔说的最后一句话。
　　 “走了呀？行吧，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回去的。”
　　 “昨晚是跨年哦，就走了？”
　　 “嗯”妈妈关掉电话，回答了我。
　　 妈妈回去了三天，守两夜。那几天，我常常会想起她来，白衣苍狗，物是人非，我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一副落寞的神情。只是她不说，大家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