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车的大妈们
　　 我每天去上班要坐的这趟公交车。离始发站只有两站，所以我上车后基本上都有座位。不过也不一定我都能坐完仅仅的四站路，中间经过的都是老小区，会有老年人不断上来，有些看着就是颤颤巍巍的风烛残年，有些则拉扯着孙儿辈，我不让座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虽然我穿着高跟鞋，站着也累。
　　 平时八点准时从始发站开出的这趟车，上来的也大多是老年人。像我这种年岁的上班族极少，现在哪里还有不自己开车上下班的机关单位里的人？我好像就是个异类。从最初的几乎从不坐公交车，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很多转变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穿一身旗袍在那里坐公交车，看着这画面似乎挺违和，但其实有什么呢。若是切换镜头到旧上海的街头，电车上多的是穿旗袍的女子，很多也是需要自己混口饭吃的小职员，匆忙奔波在谋生的路上。
　　 无非是现在关于常服的概念不同了。但我穿了一辈子的制式服装，非上班时间，就想随着自己的心意穿衣打扮，我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人生如戏，哪里不是舞台。能够不介意别人的评判，就因为我有足够的底气坦然。而每一种装扮也都能与自身浑然一体，这就是可以嘚瑟的本事了。
　　 咳！写小说后遗症！沉浸在别人的世界里太久了，一旦跳出那个氛围，就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急急忙忙打开自己的话匣子，废话就多了。
　　 回到公交车上说那些大妈。固定时间段，固定上车地点，也就差不多是固定的那些人。最会扒拉，嗓门最响，我最讨厌的那个大妈是去上老年大学的。她跟我同一个站点上车，不过不是跟我住同一个小区，附近还有两个别的小区。她总穿着五彩缤纷的衣裙，认真化了妆，口红一直用的是正红色。烫过的头发盘了起来。看上去是个干净利落的人，性子应该也是个直爽的。但是，她比常人高好几个八度的嗓音，配了本地方言，一开口就像跟人吵架一样。这让极度喜静的我，这一路被完虐。公共场合需要安静的道理，她根本不懂。这不，今天她又一路跟司机师傅聊开了，我很想说，车上有语音播报提示，请不要跟司机闲聊。
　　 但我到底还是不会开口的，因为我害怕犯了众怒。这一车的大妈要是群起而攻击谁，那起码有仙帝级的战斗力，妥妥滴秒杀凡界蝼蚁。车上一帮大妈们都相互聊得很嗨，她们相互认识的很不少，估计有些就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这个说自家外孙女在北京读研，暑假都没回来，要上一些辅导班。那个附和着说，我家孙子也是那样过来的，研究生跟本科生出去找工作完全不一样。接着就开始感叹现在北京回家来也真的很方便，无论高铁还是飞机。
　　 没出息的孙辈可显摆的那些个大妈，赶紧另起话头。聊聊熟悉人家的嫁娶闲事，自家刚添的二胎孙子胖乎乎肉墩墩的，长得可喜人了。说说哪家超市近期有啥优惠，虽然猪肉价格很贵，但绍兴人最爱的仔排哪能不买。现身说法哪里的看跌打损伤的大夫的膏药灵得很，不信你看我的膝盖，积水都好了很多了。指指点点那个刚下车的女尼是个精神有点问题的人，不过不识字的那么一个人，能够把五百多字的弥陀经背下来也不容易。
　　 有送小孙女去幼儿园的大妈，一口虽然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但跟孩子说的道理一句句都不差。有抱着孙子上车的大妈，小孙子拿着奶奶的老年卡，笨手笨脚半天没刷卡成功。后面等着上车的人烦了，边上司机师傅也恼了，但这个大妈很有理啊，我家这孙子就是啥都要他来弄，在家一直这样。我看看那个最多三岁的孩子，木木地拿着公交卡，他的眼神告诉我，这绝对不是一个淘气顽皮的孩子，但将来不知道他会不会被他奶奶教导得变得霸道。
　　 大妈们很关心的一个话题肯定就是健康了。关于这一点扯起来就五花八门了，看病的一些经历、各种各样的经验之谈，七嘴八舌之下车厢里立马变得能有五千只鸭子。有些七老八十的大妈羸弱得让人心忧，上上下下之时都有别的大妈赶紧介绍，让人马上腾出座位来。也有个八十九岁的大妈看着就像七十左右，思维敏捷，言语清晰，身体外表、肌肤状况都根本看不出她已经是这样的高龄了。这是我有些羡慕的一位大妈，但我只遇到过她一次。她跟别的大妈不太一样，她的身上有一种轻快的儒雅。
　　 大妈们很八卦很噪杂，但无关自身痛痒之下，她们的善心还是可圈可点的。比如时常会听到她们好心提醒别人，走好！扶牢！比如她们会讲述着一些故事，然后彼此感叹一番。我一路听过很多故事，或许深挖掘一下，要比我杜撰的小说情节还要精彩。比如那个七十多岁的瘦小老太太，还在哪家医院里做护工，她家的情况不太好。那个桥段我没听全，因为我每次都只有短短的四站路，如果大妈们的故事有些长，我就必定会错失后面部分。
　　 用不了多少年，我也会变成公交车上的一个大妈，拿着绿色老年优惠卡上车，听刷卡机上的提示音响起。为了不让自己觉得那么快老去，我会不会宁可不要那五折优惠？这种事我八成干得出来。时间不可能因此变慢，我也不是真的无法接受鹤发苍颜，只要内心一直保持该有的纯净，只要希望一直在，我一定会优雅地老去。自成一道风景。
　　
　　 二、放学的小女孩
　　 单位附近有几所学校，从物理距离上说，应该算很密集了。两所小学，一所中学，都分布在我要乘坐公交车的站点周围。所以每次下班后如果我要坐公交车回家，必定会遇见很多学生，一起等车，一起上车。很多初中女生我看着很讨厌，她们装出一副大人样，张口闭口都是一些很不雅的网络语，而且八起学校里同学的鸡毛蒜皮来，简直可以媲美那些最低俗的乡村大妈。而且为了某种显摆心理，她们经常很大声地说话，旁若无人地打闹。
　　 当然，我只是一个路人，偶尔和她们同乘一趟车而已。她们的修养跟我无关，我只是厌烦那一刻的不得安宁。一群初中女生不知道等于多少只鸭子，尤其有几只还是特别能叫唤的那种。跟我同乘这路车的有一个小女孩，我一眼就看出这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对于安静的小美人我自然会多些关注，看着养眼呗。这孩子大概读二年级，看着挺小，但又不像个新生那样稚嫩，所以我觉得应该不是一年级。
　　 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是那次她上车后刷她挂在脖子上，装在学生证背后的公交车卡，可老半天怎么都刷不出来。我就站在她后面等她，我的后面还有人等着上车。最后小姑娘费了好大劲才把卡从那个塑料壳里取出来，再在刷卡机上通过。小姑娘神情很自然，一点也没有耽误别人的歉意。学生们都穿着校服，看上去整体划一没啥区别，但我会从她们的书包、鞋子、发饰、肌肤、言谈举止上，去判断每个孩子的家境及教养。
　　 这个小女孩家境一般，但在家肯定挺受宠。她胆子不小，一点也不内向。这在下一次我跟她有了一点交集后，得到了证实。那天，夕阳照着我等车的无聊，周围那帮女生的叽叽喳喳让我实在无法拿着手机静心看微信读书。于是我干脆收了手机。我来得早，所以我在候车的长椅上有座位。那些初中生一般都是成群站着嬉闹的，不太坐下。那个小姑娘就走到我边上坐了下来。无聊至极，被吵得头痛至极，但我也没想跟这个小女孩扯什么废话。
　　 只是当我拿出包里的清口含片时，我自然而然地递了一颗给小女孩。她几乎没有犹豫一秒钟，就说了声谢谢，接过去塞嘴里了，好像我跟她熟悉得是她家的隔壁邻居。但我依然没有跟她说一个字，各看各的风景，各想各的心事。这小美人不是我的菜，她现今的教养里没有我看重的那种雅致。这趟车最后到达的几个小区，有些是农村安置房，有些就是原来的老小区，这一带以前就是郊区。
　　 后来我还是时常跟她同坐一趟车，但彼此完全就像陌生人。本来也是。按理说小女孩不可能不记得我，毕竟给她一颗糖果的陌生人不会很多，而且我的衣着、气质肯定跟周围的人很不同。我能记住她，我不信她不能记住我。但小女孩从未再给过我一个问候的礼貌眼神，哪怕擦肩而过，哪怕相邻而坐。我的目光也淡淡划过一车人的热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都是路过而已。只是可惜她以后成不了一个大美人，因为美人在皮更在骨。
　　 放学的那些小女孩里，让我留下印象的还有一对姐妹。估计是读三四年级的姐姐，带着刚读一年级的妹妹。那绝对是个好姐姐。等车的时候总有学生去周边一连串食品店买了各种零食来吃，这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西式点心、传统烧烤、汉堡、关东煮等等都能买到。那个姐姐这天买了不一样的两份小点心，先让妹妹挑一种，然后开始小口吃着自己那份，一边还吩咐妹妹慢点吃，别烫着。妹妹很快把自己那份吃完了，再用很霸道的口气对姐姐说，你那些也给我。姐姐毫不犹豫地把没吃多少的那份递给妹妹。我在旁看着，不由一阵感慨，这妹妹想必在家里一直被宠坏了的。
　　 我可以肯定，这姐妹俩绝对不是有钱人家的娃，看她们的衣着打扮，看那个妹妹腿上无数密密麻麻惨不忍睹的蚊子包。但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只是教育那个姐姐要好好照顾妹妹。在下雨天候车的时候，姐姐都是小心地给妹妹打着伞，看着她吃东西。那户人家或许教了姐姐要尊老爱幼，但好像没人教导这个妹妹孔融让梨的道理。不管几岁看大，几岁看老，每一刻的缺憾也总让人怅然若失。
　　 后来我下班大多搭同事的车回家，很少坐那趟公交车了，也就不太会再遇到那几个女孩子。日子一天天过，她们一天天长大，最后长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将来的路真的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