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明的风，隐隐清凉；清明的雨，淅淅沥沥，打湿了行人们的衣襟，敲击着人们对先烈的无限哀思。
　　 在我们村子的东北角，墓前的苍松吮雨吐翠。这儿长眠着我们村裴传良革命烈士的英灵。
　　 把时间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候，我是我们这儿小学少年先锋队的红旗手兼大队长。清明节上，我们学校学生有幸参加了一次祭扫烈士墓的活动。附近所有小学学生都齐聚在墓碑前，排着整齐的队伍，庄严肃穆地站立着。一面面队旗迎风猎猎，同学们胸前红领巾宛如一簇簇跳跃的火焰。我们的心情异常沉重，翘首聆听着村子里民兵营长看着稿子讲述老一代革命家惊天地泣鬼神的戎马生涯。当他读到烈士裴传良为了粉碎日本鬼子制造那起血案的阴谋，带领着大队人马提前到达目的地，并火速占领了制高点时，语僵了。他歪着脖子瞪着眼，皱着眉头，急得额头渗出了汗，寻思自语：“他们队伍这是来到啥村?啥村?”
　　 一个身着警服，站在旁边可能是维持秩序的人，他凑过去，左瞅右瞅，然后伏在他的耳畔，用手捂住嘴巴，耳语一番。他还是疑虑着，唯恐把先烈的事迹搞颠，玷污了他的英名，不自信地摇头，异常尴尬。一会儿又含糊其辞地继续读下去。
　　 谈起那次的阻击战，我的外祖父大人最有发言权。他那时是裴传良烈士手下的一名号兵。他说，虽然武器不及日本兵，斗志丝毫不逊他们。一大早，战争就惨烈到白炽化，焦灼化。战士的弹药快打光了，而敌人却没有被消灭完。情急之下，外祖父大人吹起了冲锋号，他们一个个雄狮般冒着敌人的炮灰、硝烟，靠人海战术冲向敌人阵地，终于在傍晚时分粉碎了全部敌人。
　　 提起那一战，外祖父悲痛地伸出手掌，作抓举状。他说战后的小山坳里，随便抓起一把，几乎一半是焦土，一半是碎骨。
　　 许多年以后，我好奇心的驱使，询问他时，才勾起他惨痛而遥远的回忆。至于那是什么村子，他年事已高，也忘记了。只知道裴传良军纪严明。鏖战过后，下了滂沱大雨，无法行军，路过一个村子，就择机借宿一晚。外祖父顿着昏暗的灯光，来到村西头土坯墙的屋子。那儿是新婚之家，借着灯光可以看到，门上张贴着一对“喜”字，鲜红的颜色还没有褪去。新媳妇长得非常漂亮。她听完外祖父的陈述，再看了看浩然正气的他一身八路军装束，异常亲切地恳请他到屋子里住宿，充分彰显军民鱼水情。并抱来她们新婚用的新被褥。外祖父大人也是经过部队的洗礼，素质很高。谢绝了她的好意，愣是在茅檐下度过了一个难熬的雨夜。
　　 外祖父牙齿脱落了几颗，吐词不清。他凝思着，坐在门旁的水泥墩上。说这话的时候正值浩浩长空，风轻云淡。
　　
　　 二
　　 我的爷爷在世时，时常提起裴传良烈士。从他的言行里可以看出对他充满无限崇拜。这种情怀不仅体现在他英勇杀敌，令人心潮澎湃的事迹上，其中也不乏他荣归故里的飒爽英姿。他说，他每次回村都骑着一匹玉白色高头大马，囔囔的马蹄过后，腾起阵阵尘土。他的脚下蹬着一幅鎏金鞍，身着非常可体的八路军军装，腰间挎着盒子枪，那种威武雄姿让人看上一眼就着迷。他曾经软缠硬磨，想加入他的队伍，好几次都被他因年龄小给拒绝了，从此他开始走进私塾，无缘军旅。
　　 爷爷只要一讲起他，就立马进入角色，眉飞色舞，好像主角的光环笼罩着的是他自己。故事讲完了，才顿悟，脸变成青灰色。肯定是沐浴着参差的岁月，却不曾经历铁犁的深耕，浓缩了太多的汗颜。
　　 裴传良有两个媳妇。这种家庭结构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下不足为奇。她们两个都想跟着他投身革命。他就忠告她们，拯救苍生于水火的革命者非常危险，尤其是潜伏于敌方的地下工作，需要的是大智大勇，既能出色地完成任务，又不露声色，不然，保不全自己，又何谈革命?于是，他顺手捡起来一根鸡毛，让她们从屋子的前方扔到后面去。大媳妇为难了，尝试了很多次，每次都抛不太高，又在眼前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二媳妇聪颖舒雅，气质如兰，她找来一块砖头，把鸡毛用绳子捆在一起，很轻松地扔了过去。于是，她遂意走向革命的道路，也走进了战争的最前沿，直到日本鬼子投降，直到国民党倒台，新中国迎来胜利的曙光。
　　 身经百战竞风流；生命不息，奋斗不已，方显英雄本色。裴传良几次负伤，又几次从死亡线上从容地走了回来，然后继续革命。不幸的是，在埋葬蒋家王朝的一次斗争中，他们化整为零的几支小分队趁夜用十几艘小木船渡水奇袭一股敌军时，由于叛徒的告密，他们暴露了行踪，造成很大牺牲。裴传良也因胸部中弹，长眠于骆马湖里。那时候，他已经荣任我们县的代理县长，在我们坊县志文案里记载着，有据可考。现在，他的墓穴里没有遗体，只有几件他穿过的旧衣服。为了一统山河，落叶不能归根，这是何其的不幸！
　　
　　 三
　　 诸如这样的烈士墓碑在我们这一带随处可见，还有几处是成规模的烈士陵园。
　　 当你徜徉于大街上，目睹伉俪成双，霓虹闪烁；当你忘情于丝竹悠远，歌声嘹亮，或者手拂瑶琴，神韵绕梁，再或者亲朋好友欢聚一堂，把酒言欢，人影攒动的激动时刻，遐想当年，为了斩断伸向黎民的魔爪，拯救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究其牺牲了多少如此优秀的中华儿女，才换来我们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
　　 我在这儿静静地写，静静地默哀，窗子外面的雨飘飘洒洒，街上的行人不多，手里撑着花花绿绿的伞。整个苍空愈来愈昏暗，空气几乎都凝滞了，似乎准备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祭奠些什么。
　　 “老大，我查过天气预报了，明天是晴天，也给张总打电话了，已经约好，明天咱们到他池塘里去钓鱼。”邓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邓局是七十年代的某连炮兵。自卫反击战时，凉山一战，他让史无前例的喀秋莎打破十九发炮弹鱼贯而出仅用五点九秒的神话。他们连一天下来，就削平了敌方盘踞的山头。后来转业到地方，当了一辈子的税务局局长。现在是一线不线，除了闲庭信步，就是垂钓野炊。
　　 鱼还是要钓，生活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不然，对不起每一天旖旎的日出日沉。
　　 在这个清明节上，我还是要留下一些印迹。不仅自己缅怀，还要与追星族，一心想当网红的新生代共勉。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英雄，谁才是应该追崇的对象，给他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我与邓局寒暄了几句，他就离开了。我整理一下紊乱的大脑，继续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