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那年学唱秦腔(散文)
一
当天空最后一抹晚霞悄悄离去,秋夜的使者便开始降临。秋风在耳边浅唱低吟,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洒下如水的银光。
散步途经公园广场时,忽然听见广场南边不远处有人在唱秦腔:“随父母进香到此地,从早直到日偏西,谁料猛虎出崖底,爹娘和奴两失迷……”唱腔悠扬委婉,引人入胜。一听到久违的秦腔戏,一种亲切之感和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以前,我家里人喜欢听秦腔。村里无论逢年过节,还是过红白喜事都喜欢请人唱秦腔戏。耳濡目染,我也时不时跟着哼唱几句。
我对秦腔谈不上有多么喜爱。但是每当收音机里播放高亢悠长的秦腔时,顿觉房前屋后一下子热闹起来,仿佛空气也随着曲调有节奏地流动,小院变得生机勃勃。即使情绪低落,也会被调动起来,跟着唱腔起起伏伏,回环往复。
记得上小学时,村子里三天两头放电影。放映员是我们街道的孟大哥。那个时候,文化娱乐形式比较少,除了听广播,看数量有限的小人书、故事书之外,最期待的就是看电影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孟大哥负责整个村的电影放映。从县城电影院拿回来的片子无一例外先在我们街道播放,我们街道被外人戏称为“电影街”。好看的电影可以被放映好多次,我也不厌其烦跟着看好多遍。其中,我最喜欢的一部戏曲电影叫《三滴血》,是由西安易俗社的著名秦腔演员们扮演的。剧情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名叫晋信书的糊涂县官断案不做调查研究,三次“滴血认亲”,最后,在铁的事实面前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断案方法实属荒谬,坑害了良民百姓。著名剧作家曹禺对《三滴血》高度评价,称赞它是“秦腔中的《十五贯》,简直可以同莎士比亚的剧作媲美。”
不知是剧情悬念迭起,曲折离奇,还是唱腔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总之,自从看了戏曲电影《三滴血》,我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秦腔戏。
孟大哥的女儿小梅和我是同班同学,关系比较好,村里的电影放映机一直在她家。当天空飘起雨丝,村里人也有空闲时间,于是孟大哥在家支起放映机,左邻右舍去他家看电影,小梅会来叫我。在小梅家看了三遍《三滴血》,故事情节已经烂熟于心,唱腔看似很熟悉,但是没有伴奏,没有字幕,唱起来总是磕磕绊绊,甚至腔调也走了样。不必让别人听,自己听了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二
唱戏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光有热情是不够的,首先要记住戏词。那个时候录音机没有普及,收音机里的秦腔戏定时播放。最简单实用的办法就是用本子抄戏词。可这戏本从哪里来?说来也巧,我们班的郭美娥同学也喜欢唱戏,她的姐姐是县剧团的演员。于是我从她那里借来一本《三滴血》戏词的小册子。有空就抄几页,不管是唱词、对白还是动作,我都一字不漏照抄不误,为的是前后连贯,浑然一体。
我恨不得把所有的戏词一次抄完,但有学习任务,有作业,时间也不允许,也担心被父母发现,受到批评。美娥热情大方,不仅指导我唱戏,而且还配合我演戏。可能受她姐姐熏陶,她不但会扮演不同的角色,生末净旦丑,栩栩如生。而且很快入戏,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感人肺腑,动人心弦。有时候一句唱腔、一个动作我要重复好多遍,她不知疲倦地示范和纠正。在她这只“领头羊”的积极带动下,我们班大部分女生都喜欢唱秦腔戏。
五年级第二学期,学校开始上晚自习,我和唱戏的女同学商量好,提前半小时去学校。仲夏的傍晚,喝罢汤,吃了西瓜。爷爷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纳凉,旁边小凳子上的收音机准时播放着评书《岳飞传》。刘兰芳演播的评书铿锵嘹亮,情感饱满,刚劲有力,干练中透着豪迈。爷爷听得津津有味。我平时也很喜欢听评书,过后还会和爷爷一起讨论评书中的内容。
“你不听评书了?”爷爷看我着急慌忙地走出家门,慢悠悠地拉长腔调,
“爷爷,您一个听吧,我早一点去学校有事。”自从迷上唱秦腔以后,我也顾不上听书,晚饭后在家一刻也呆不住,急匆匆赶往学校。
学校门还没有开,我们几个女同学站在学校门口东边通往河滩的大坡口上,从《虎口缘》开始,按照事先分好的角色开始演唱。美娥以小旦贾莲香的角色首先“登场”,“未开言来珠泪落,叫声相公小哥哥,”甜美的嗓音让人身临其境,眼前仿佛浮现出电影里动人的那一幕。
“你不要把我叫哥哥,我把你叫声姐姐得行,”这是小生周天佑的唱词,由我来演唱。这两句也不算纯粹的唱腔,但一定要说的恰到好处,有节奏感,就像唱歌一样,每个唱词都要有节拍,该急该缓,必须把握好尺度,否则影响整体效果。
晚风轻拂,清凉舒适,我们的声音惊飞了枣树上的鸟儿,它们叽叽喳喳,扑棱棱几下又安静下来。
“空山寂静少人过,虎豹豺狼常出没……常言说救人出水火,胜似焚香念弥陀……”美娥的声音婉转绕梁,轻盈美妙,传出很远。
“李老师来了,你们还不赶快进教室,”原来是隔壁三哥的儿子在学校大门口喊我们,他是班长,好心提醒我们。这戏刚刚开始,一折还没唱完,就被打断,心有不甘。但一听班主任李老师来了,我们赶紧溜回了教室。
三
下晚自习回家,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星星一闪一闪眨着眼睛。我们爱唱戏的女生走在一起,又开始切磋唱戏技巧,咿呀咿呀地开心不已。走在后边的男生恶作剧,不知谁故意大声呼叫:“鬼来了!鬼从大坡底下的坟堆里飘过来了!”然后,他们学着电影里鬼哭狼嚎的声音像一股旋风从我们旁边迅速蹿到前边,转眼无踪无影。吓得我们也停止唱戏,一边尖叫,一边跑回家,好半天,我还缓不过神来。
第二天早上,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见一声惨叫,“哎吆,哎吆,疼死我了!赶紧放手,一会儿老师来了!”我赶忙走过去一看,一个男生趴在两排桌子中间的凳子上,而郭美娥站在旁边,手撕扯着他的耳朵,
“就是这个坏蛋昨晚喊‘鬼来了!”郭美娥两眼圆睁,咬牙切齿。
“这是谁呀?看不清模样啊!”我有点惊讶,心生好奇,“让我看看这是哪位大神?”美娥松开了手,他坐直身子,脸红的就像鸡冠子一样。
“原来是你!和我在一个街道,真是没想到!你就坏事做尽吧!”我也很气愤。
他是电影放映员孟大哥的儿子,姐姐小梅和他在一个班。这小子有点坏,以前放学,我路过他家门口,老挡我回家的道。后来我母亲和他母亲说了这件事,他才善罢甘休。
“以后就别乱咋呼,小心我再收拾你!”美娥真像侠女十三妹,一招就把那个小子治的服服帖帖。其他同学拍手称快。从那以后,晚自习回家再也没人敢乱喊乱叫了。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有人指点进步更快,但更离不开个人的勤学苦练。
“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姐弟姻缘生了变,堂上滴血蒙屈冤……”周末,女生们聚集在学校门口的操场,手里拿着道具,像手帕、手工做的刀、剑之类反复练习。星光不问赶路人,功夫不负有心人,唱戏就像学习文化课一样,只有辛勤的付出,才能学有收获。练的时间久了,不但一折戏熟稔于心,而且唱完《三滴血》全本也没有太大问题。
季节从春走到夏,从迎春花开到叶底蝉鸣,我不仅唱熟了《三滴血》,而且还学会了《火焰驹》、《周仁回府》里一些经典唱段。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唱戏纯粹是清唱,没有伴奏带,只有一种模式,电影里的原唱就是学习的范本,唱的要有韵味,动作也要协调一致,否则很别扭,让人嗤之以鼻,贻笑大方。现在《全民K歌》里,各种版本的伴奏比较多,根据自己的声音特点来选择伴奏曲,唱错了返回去还可以修音。因此,小时候的唱戏靠的是脚踏实地的真功夫,一字一句去练去体味。现在想想,小时候怎么会对唱戏那么痴迷?太不可思议了。
四
小学毕业离校前,班上举行了联欢晚会。班主任说让学戏的同学们露一手。郭美娥心灵手巧,给参加秦腔表演的女同学描眉画眼,打上胭脂口红,忙的不亦乐乎。神在两眼,情在脸面,站如亭亭玉树,行如风送落叶,一会儿清脆嘹亮,一会儿婉转柔和,我们一鼓作气唱完了两折戏。老师和同学们报之以热烈掌声。
时光匆匆如流水,一晃三十年过去了。那年学戏的情景历历如昨。听着公园广场不远处抑扬顿挫的秦腔戏,我颇受感染,开始手舞足蹈,不由自主跟着哼唱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