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清晨，柔和的阳光洒满街道，树木吐出新芽，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到了飘絮季节，轻风一起，行人纷纷捂住口鼻。这个城市在疫情后，已经全面开禁，街面上的行人明显增多，一半戴着口罩，一半光着脸，戴着的暗骂光脸的:不听话的东西。光脸的嘲笑戴口罩的:怕死鬼。
　　 城市的公交也全面放开，贯穿城市的15路缓缓驶出车站，忽然，一老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跟在车后狂奔，一只手拿包，另一只手疯狂挥舞，口里喊:“等等我，等等我。”
　　 已经出站的车当然不会等她，看着慢慢走远的车，老太不甘心地停下来，弯着腰，双手扶着大腿，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口里不停骂:“杀千刀的。”
　　 15路车沿着固定的线路，缓慢而平稳地行驶着。车里座位上坐满了人，座位上因为经常消毒的缘故，留下斑斑白白的印记，窗户上也留下了消毒水晒干后的水渍。
　　 坐在前排的两个老太太，一个用手捂着嘴，凑在另一个耳边窃窃私语，眼睛紧惕地乱瞟，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哈大笑。
　　 前排一个男人，四十多岁，脸上的肉松松垮垮，他显得特别疲惫，一上车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小鼾，一个急刹车，把他惊醒了，他茫然四顾，过了一阵，又重新进入睡眠状态。
　　 中排几个女人在玩手机，其中一个在看抖音，声音开得特别大，看到开心处，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最后排是一对情侣，女生靠着男生坐着，不知道男生讲了什么，两人露出迷之微笑。
　　 到二中站停下时，一个老太太光着脸迅捷地冲上车来，那速度和她的年龄明显不符。司机冲她喊:“你的口罩呢？”
　　 “带子断了。”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围巾捂住脸。
　　 坐在中间一个老头，头发花白，黑的少，白的多，带的口罩一看就是用过多日，外面都起毛了，他随口道:“现在还要带什么口罩吧，都没有病毒了。”
　　 旁边坐着的可能是他老婆，反唇相讥道:“哪里会没有，到六月份看看能不能消灭。”
　　 “你以为你是钟南山，什么都知道。”
　　 “每天要你看新闻，你就打瞌睡。钟南山讲现在还不能摘口罩，你啥都不知道，就会乱讲。”
　　 老头脸红了，他愤愤地把口罩扯下来:“你啥都知道，中央怎么没叫你去参加会议呢。”
　　 “你胡搅蛮缠，我不同你讲。”
　　 坐在后排的胖子，满脸油光，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前面的两口子吵架，笑得津津有味。突然，他似醒悟过来:“体育馆呢。体育馆到了吗？”
　　 “早就过站了。”
　　 他懊恼地把手向下一挥，两眼紧紧地盯着窗外。
　　 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坐在窗边，孩子大约一岁多，还是抱在手中，孩子不愿意带口罩，不停地哭，手不停地在空中抓，就是抓不下来。旁边的老太太问:“孩子怎么了？”
　　 “有点发烧，带他去医院看看。”
　　 老太太一听，脸色都变了，她忙避开一点，可是过道上都是人，能避到哪里去呢？
　　 “昨天就看了医生，说是扁桃体发炎，今天去打针。”孩子的母亲继续说。
　　 老太太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过了十八盘山时，一个老爷爷颤颤巍巍地上了车，扫了一下车厢，全是人，他用身体抱住一根扶杆，还是有点战战惊惊。一个矮个子女孩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说:“爷爷，过来坐。”
　　 老爷爷移动着脚步，缓缓走过来，口里不停地说:“谢谢啊，小姑娘。”
　　 正在这时，一个站在过道上的肥硕妇人，一把挤过去，一屁股坐在女孩让出的座位上。
　　 让座女孩傻了眼，老爷爷也停止了移动，一车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那女人可能也觉得过份了，脸转向窗外。
　　 女孩小声说:“这是我让给爷爷坐的。”
　　 霸座女人当作没听见，依然望着窗外的风景。车厢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起，那女人充耳不闻。一个年轻男子刚要说话，旁边的女人拉住了他，冲他摇摇头，他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站在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说:“起来，让老人家坐。你一个年轻人和老人家抢座位，像什么样子。”
　　 女人把脸扭过来，刚想还嘴，却愣在那里，嗫嚅说:“是王处长啊，您怎么也坐公交车啊？这有个位子，您坐，您坐。”
　　 中年男子朝她瞪了一眼，过去把老人家扶过来坐好。
　　 这时候，车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夹杂着一阵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