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我的理发生涯(散文)
那时年轻,穿贵的,还想吃好的,所以老是入不敷出。有一天我老公他又要钱理发,我对他发牢骚:“你也太讲究了,还不到一个月呢又要理发?我一根长辫子,长了自己剪短,都忘了进理发馆是怎么个体会,而你,月月进理发馆,每个月都比我多一项开支。”他回答:“我不抽烟。”我想,那我还不打牌呢。
在他又要去理发馆的时候,我手执一把裁衣服的大剪刀说:“我给你理发。”他欣然从之。于是在原来的发型基础上,我稍加修短,看着有模有样,还行。第二个月再修剪时,就走型了,怎么弄都不太好看,他就有点不愿意,才过了十来天,没到约定的理发时间,他就忍不住去了理发馆。最后筛定,他的头,理发馆理一次,再由我理一次,如此循环。
后来下岗了,失业了,干什么呢?我准备开个理发馆,走自谋职业之路。以我的手艺,要开理发馆显然还得重新学习。当时的人均工资不过二百元左右,但我在小妹的支持下,交了一千五百元的学费,去了市内最贵的一家美容美发学校——标榜美容美发学校,以企求能让我尽快掌握一手精湛的理发技艺。一本理发专业理论书,一个长头发的人头模型,一套理发工具。我是班里年龄最大的学员,但我不是学得最好的学员。从小到大,都有人夸我的手灵巧,但我面对一群小我十几岁的姑娘小子们,总感到自惭形秽,十分地不好意思。一手执剪,一手用二指夹一缕头发,他们的手纤纤如持绣花针舞弄丝线,而我的手怎么看都象是掂椽弄刀。只有一个课时我领了先,就是磨剃刀和刮胡子,不光因为我胆子大,还因为我上技校时学的是木工,磨过刨刃。但老师说,手工磨刀子,只是我们理发行业的一个传统技艺,同学们熟知了解一下就行了,现在的组合剃须刀,已经替我们节省了磨刀的时间,而且安全、便捷,效率更高。
至于长头发的人头模型,先练习剪女式发型,长发,中长发,短发,以及烫发卷发的手指练习。之后再练习剪男式发型,背头型,飞机头型,板寸头型,毛寸头型等等。最后再用剪刀一点一点地剪成光头,至于光不光,是不是和电推子推的一样平,就看你的基本功水平了。期间老师还穿插讲了烫发,有韩式烫发,蓬松烫发,定位烫发,波浪烫发等等。
人头模型报废后,就开始在真人的头上练习理发了,在谁的头上练习呢?学员们互相练习,你在我头上练习,我在你头上练习。和我结对子的是来自富平的一位男孩儿,他看中了我的一头长发,可以让他大展身手地练习理发。我喜欢他的坦诚和爽朗,当然还有嘴甜。他可能初中还没毕业,家里穷,学习也不好,他是在亲戚的资助下进了最贵的理发学校,准备学成后到广州打工,一旦成了大师傅,他说他亲戚就帮他投资开店,以改变家里的贫穷。他把我的一条大辫子分十多个发型剪,最后剪成了一个农村妇女形象,要不是我翻脸他还有点不想收手。我给他理了背头,理了迎风吹的长碎发型,又练习烫了大爆炸发型,拉直后染成了个金黄金黄的靓仔,再剪碎发过度成毛寸,直到成了四不象。最后,我的头和他的头,都由老师亲自挥剪挽救,理成了时髦又新潮的短发。这只是课堂上的练习,我们主要的实践是走出去,老师让我们分成小组到街道上给行人免费理发。我所在的小组是在东风大街和前进路十字的西南角,这里直到现在都是比较繁华的地方,人来人往。虽然是免费的,但愿意把头交给我们这些学员理的也不是很多,要等。但有时候也会一下子来好几个,比如卖菜的,钉鞋的,修自行车的等等,也有家长领着孩子来的。手艺稍微熟练后,学校老师组织我们去了渭河北一个“春光小学”,利用人家上体育课,让我们这些喜欢理发又手艺欠佳的人好好过了次瘾。
我回家给公公婆婆理了发,还给我儿子和他理了发,家人夸我手艺好多了。但当我举着明晃晃的剃刀,想露一手给他刮胡子时,他态度坚决而且彻底拒绝了,他说:“头拿去随便理,想在我脸上动刀,门儿都没有。”从此,我那把磨得锋利的剃刀,除了给一个收破烂儿的老头儿刮过胡子外,放在抽屉里再也没有发挥过作用。
理发学校两个月就结业了,开不开理发馆,怎么开,在哪儿开,还没个名堂,我就被厂里叫回去上班了。
厂领导说,也可以不回厂,但必须和厂解除关系。我没有底气和厂解除关系,开理发馆似乎也没有底气,就只能回厂上班了——到厂里二道门看大门。我最早以前是在机械车间开机床,Y3160型滚齿机,齿轮排挂换算时,须最少保持小数点后六位数字,才能保证成品合格,麻烦不说,还弄得满手机油,根本穿不了好衣服。后来去了厂基建科,不是去工地监工,就是伏案画图,领导要一个数据,我翻箱倒柜有时还找不到南北,一天到晚头昏脑胀的。
所以,看大门这个工作,我非常满意。或站或坐,守在厂里二道门前,穿着漂亮的衣服,笑呵呵地看着进出人流,该挡就挡,该放行就放行,看报纸杂志,听新闻聊闲话,别人看似遭贬的看大门工作,我在心里美滋滋的。
最主要的,我如果看到那位相对熟悉的头发长了,会讨好地上前问:理发吗?
我的心里想着多给年轻的人理发可以提高水平,但这样的机会寥寥无几,人们对我的理发手艺还不太信任。有一次遇到梅姐,我自告奋勇说:“梅姐,我给你理发吧?”梅姐回答我:“可别,我的头形难理,理坏了可是没法儿见人的。”
纺机子校的李老师两口子是我的好朋友,我上门服务为他们两口子理发,给李夫人理发时我还自在,给李老师理发时,用心和认真使我满头大汗。完工后李老师照着镜子笑着说:“你这是郊区的发型啊。”我眼眨了好几下也不能肯定李老师到底对我的手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回家学给我们家那位听,他说“傻瓜,你的手艺还不行,连这都听不出来,不土不洋呗,”他又说,“你以为谁都象我那样迁就你,一会儿狗啃头,一会儿爆炸头,一会儿光头。要不是那顶白大帽儿遮盖,就那形象,病人会对我的信任大打折扣的。”
他的那位同事赵医生,家在二马路开了个文具店,半瘫的老娘就住在里间,我去给他们一家四口理了发,老太太看着我怪异地笑了好几遍,似有话说又不好意思说,最后终于忍不住问我道:“你这么体面好看的一个人,咋会给人理发呢?”“理发是多奴的活儿啊,你都干。”奴,是陕西话,脏的意思。太岁头上动土,理发怎么能和奴这词联系上?前几年青年商场的蒋录云,开理发馆,挣好多钱不说,人漂亮能干,当上了人大代表,都上了杂志封面了呢!
理发这活儿奴,是吗?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生活发生了许多变化。一天社区的张主任对我说:“水文二队的一个老革命有病出不了门,让我们的工作人员领着你去给他理个发,行吗?”行,行,行,当然行,我岂有不答应的,我这时候是社区的低保户,心存感恩,总算有个机会让我也能帮助下别人。我在水文二队的院子里给那个老头儿理了发,顺便给和他一起晒太阳聊天的另几个老头儿老太太也理了发。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们家那位医生现在老是美滋滋的,人们都知道,他有个御用理发师。
2020年春天,“2019冠状病毒”封城禁足一个多月后,应人再三央求和保证,在我们小区院子,在灿烂而和煦的阳光下,我给九位邻舍理了发,怪有意思的,我戴了两层口罩手持推剪站着,尽量头仰后,手伸长,诚惶诚恐坐着理发的人也戴了两层口罩,理到鬓角的头发时怎么办呢?只能凑合了,我麻利地松扯口罩带的同时推剪就走过了鬓角,只一遍,肯定会有那么几根漏网的长发没被推剪吃掉。坐着理发的人不无歉意地向我表示:没关系,没关系,已经很打扰你了,已经很感谢你了。可不,非常时期,能将就,就将就了,若在平常,我哪有机会给时下讲究的人理发呢。
我的理发生涯,说起来都快三十年了。如今我都开上汽车了,生逢盛世,感慨良多,感恩我们的社会,也顺便写篇文章感谢一下自己。
(百度检索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