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秋老倌卖菜(微型小说)
那天,是一个值得秋老倌永远铭记的日子,但世间没有先知,谁也不知命运的齿轮会往何方转动,当人们白发苍苍,蓦然回首,悔恨当初时,却早已深陷命运的齿轮中。
那天早上七点,天边刚吐出一缕朝霞,秋老倌已经在菜场呆了五个多小时,篓子里还剩下几把菠菜,无人问津。
这些菠菜既矮又黄,营养不良。旁人的都是又高又嫩,伸手就能掐出水来,和秋老倌的一比,就像二八姑娘和皱巴巴的八二的老太比鲜嫩。旁人的菠菜开价两块,他的菠菜也是两块,同样的价格下,大家自然选小姑娘,而不要老太太。
云霞出来时,秋老倌有点急,这里是批发市场,过了七点半,一车车的菜就被运走,流入城市的各个菜场,剩下的菜就像错过时节的单身汉,不会再有人要,只能弃之,弃之。
秋老倌就像这被耽误的菠菜,年过五十八,孑然一身。在这个年纪,城里的老头打门球,跳扭腰舞,坐高电位,他依然像个年轻的小伙儿一样土里刨食,生怕被命运扔下,像那卖不出的菠菜。
他狠下心来,决定贱卖那几把菠菜:“一块五,一块五,新鲜菠菜一块五。”
他大声吆喝,低价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但当人们看见那几捆看相糟糕的菠菜时,有人转过了头。
“老头,一块卖不?”
他在心里仔细掂量,一块就要少一半的收入,可再不卖掉,成本都收不回。
他一咬牙,作忍痛状:“老板,你全部要就一块。”
一过称,13.8。两人交换了钱菜,俩俩满意。
这时候的太阳已经升上树梢,射出万道金光。秋老倌提着他的篓子准备往家走。从凌晨一点起床,他到现在没吃过一点食物,经过菜场的简易米粉店时,肉沫的香味扑面而来,将他全身笼罩在这香味之中,薰蒸着他,让他挪不开步。
他到底是个俭省的老头,深吸了几口香味,就着这味道喝了几口水,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公交车站走。
米粉居然涨到六块,几筷子米粉,一丁点肉沫,这太贵了。他到家里下一面盆面条,撒上几条嫩肉,都不要这么多钱。什么东西都涨价,可农民背上街来卖的小菜永远是那么贱。
他想起好多年前,生活多幸福啊,米粉一块钱一碗,还管饱,还配有油炸花生米。那时候的米粉多香啊。
这只是他的臆想,米粉一块钱一碗的时候,他也舍不得吃,只是有一回,在菜场遇到他的侄儿,人家请他吃过一次,他韵味到如今。
他突然有点尿意,要不要到市场的厕所去解掉小便?当这个念头刚升起时,他就把它掐灭在萌芽中,就像对待菜地中的杂草一样,毫不留情。
这个大菜场,有一个很大的公厕,公厕门口守了人,上厕所五毛,给你一包纸,秋老倌终究舍不得那五毛,他急急地往公交车站跑。上了车,只要司机开得快,十五分钟就可以到家,就可以痛快地解决。
但今天的九路公交也和他作对,他对着大太阳,站在那孤零零的牌子下面,车是左等它不来,右等它不来。旁边一起等车的人没有涵养:“妈的,今天九路车死绝了吗?一个小时了,还没看见一辆。”
秋老倌暗暗着急,他伸长脖子,如同一只待宰的鸭子,望着那车来车往的马路,3路过去了,5路过去了,8路也过去了,连平时没几辆车的105也走了。
秋老倌觉得尿意已浓,他不得不夹紧了双腿,上身前倾,以减轻尿液对膀胱的刺激。
就在他望穿秋水,望眼欲穿,准备去市场花个五毛钱拉个痛快时,车来了。
他背着篓子一马当先冲上车去,后面人潮拥挤翻滚,像那锅里浮浮沉沉的饺子。
车慢慢在路上游荡,这条路红绿灯多,时间又长,秋老倌恨不得骂娘。他张开口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尿会随裤管流出来。
过了十八盘岭,又过了花园路口,眼看到家只有五分钟路程。车却慢慢停了下来。司机下车去查看,左踹一脚,右踢一脚,车子居然又能上路了。
最后一站快到了,秋老倌做好了叫停车的准备,他实在憋坏了。
有个小孩突然从路旁窜到马路上,原来是他的球滚到马路中间。司机眼疾手快,一个急刹车。车里没有准备的人们向前冲出几米远。秋老倌一声惨叫,他的肚子压在了背菜的背篓上,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
司机把他送到医院时,医生诊断为“膀胱破裂”,马上就动了手术。
秋老倌捡回了一条命,但也留下了后遗症,他觉得时时都有尿意,去厕所却什么都解不出来,这种感觉陪伴了他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