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洗碗边骂：“XX渣某，XX渣某。”
　　 你在一边开冰箱不敢回应。他的嗓门——楼下邻居，从窗户下经过的每个人——不，你感觉整个小区都听见。
　　 你屏声息气，蹑手蹑脚地走回电脑桌边。
　　 你在厨房做菜。
　　 “我回来啦，老婆！”随着门锁的旋开声，他的身影出现在半开的门中。一身藏蓝色西装，脸上有放松、喜悦或许是夹着些微疲惫的笑。
　　 “回来啦！”你有时应着，从厨房的玻璃门内擦着手走出来；有时你正忙着往铁锅里炒菜，铲子在锅里上下左右飞舞，下料酒倒酱油……
　　 “什么菜？”他看桌子，“鲳鱼，手撕白菜，鸡肉，虾……不错不错！”
　　 他到厨房。“里面怎么盘碗摆满？”皱眉，“都收拾下收拾下……”
　　 “忙好后我会收拾。”你的习惯是做菜时大盘小碗杯子碟子一长排满满摆在灶台上。他呢？总是边做菜边整理，灶面整整齐齐，清清爽爽。
　　 “晚上碗谁洗呢？”饭后，你整理厨房，无意中（也许是下意识）问了一句。
　　 “随便。”他在看手机。
　　 “那你来洗？”
　　 他笑了。你也为自己手头的事有人接手而高兴、得意地笑。
　　 他卷起袖子，好像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洗碗，他是很积极的。“谈恋爱的时候我在你家洗碗你有印象不？”“有啊，喜（洗）得‘美人’归！”“干净，要先‘干’才能‘净’知道不？！”他“恨铁不成钢”不止一次说，“抹布要用力拧，要干点。”“嗯嗯。”可“实践”中，你的抹布总不能像他那样拧得干。有一次，你忍不住拍了照片——他洗碗后的灶面光亮可鉴，盘碗，调料瓶，各类杯子，像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士兵，各就各位守好自己的岗。
　　 可大概十分钟左右，他开始骂了。
　　 “这样骂会离婚的。”
　　 “我怕呀？有什么了不起？什么没见过呀？！”——这是他，这段时间，时不时会说的话。以前从没说——这段时间，是两人天天在一起互开玩笑互黑互粉还是其他什么？
　　 “我洗我洗。”笑嘻嘻，挽起袖子。
　　 他仍不停手，双脚叉开，弓着腰：“老子腰痛死了！”
　　 要揉他的腰。
　　 “别动！”
　　 近半个月来，有几次说自己腰痛了。
　　 “为什么我腰痛呢？”
　　 “你太胖了！”揉揉他肚子上的“游泳圈”，“得减肥，腰腿负担太大！人这么帅，减肥了肯定很好看！”
　　 “我长这么大，只有从你这儿听说我帅……”说归说，他是不愿去减肥。甚至，他还会“变本加厉”做几个健美的“经典款”在她面前炫耀炫耀：“看，多健壮！”
　　 有一次，他端了两箱橙子：“我的腰……”
　　 “你不会一箱一箱端啊？不会叫我端啊？明天再端也行啊。年纪大了，不能逞强……”你又心疼又生气。
　　 你在电脑桌边翻书写字。
　　 可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你觉得心里好像有一点什么在噬咬着你。
　　 他把碗洗好，你去厨房揉面粉。面粉有两袋，一袋是你叫他从菜场带回，还有一袋是你自己从超市买来，都是小包装——明天三八节，你想给自己揉一些面包“花”。从盆友圈看到，有的朋友面包“花”做得很漂亮，花瓣层叠交错，颜色鲜艳，真如玫瑰。这样的颜色，得用红心火龙果来染才好哩——你想。家里火龙果前几天刚用完，你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西红柿。洗，削，切，放到榨汁机。可——榨汁机流出来的西红柿汁淡淡的，只有一点点粉红，掺和到面粉里，面团充其量只是一点点赭红。不能半途而废吧？！你继续低头揉面、醒面、切剂子，做成一个个包子。
　　 又想，红色玫瑰花不成，黄色也行吧？家里刚好有南瓜。但面粉太少了，南瓜糊水又放得太多了，面团和起来软塌塌……做着做着，颈椎、胳膊都开始酸了……
　　 草草结束“玫瑰花”梦想，收拾好灶厨房，又到电脑桌前收拾。他在对面盥洗室不知说了句什么，你——（我看到你）猛地冲过去，对着他，瞪着眼，脸红脖子粗地吼。吼了几句，你到客房，把门“呯”地带上。
　　 个把小时后，门轻轻推开：“别这样哪！跟你开开玩笑！”他笑着，撇撇嘴角眨眨眼，“情商、智商这么低。夫妻么，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隔夜仇……”
　　 你狠狠瞪他：
　　 “出去！”
　　 “夫妻吵架，莫隔夜。”很久以前，你也跟一个结婚两三年的小姐妹说，“我们俩吵架，从不过夜。”
　　 这次怎么了？
　　 有一两次你想回主卧，可你觉得自己的心受伤了。你想起婆婆。听说婆婆年轻时，吵架后可以一连几天躺床上。你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理解。你若和他吵架，会拾掇得好好的，会炒几样菜(里面一定有自己特别喜欢的）慰劳自己。而今天，你好像明白，一个女人的不容易……你又想起妈妈……有一次，几个女伴谈心，女伴说：“我觉得我爸‘跟’我妈这一辈子是苦的……”你说：“我觉得我妈‘跟’我爸是苦的……”
　　 你呜呜哭了。
　　 另一房间，早已传来“呼——呼”齁声。
　　 窗外下着雨。“滴答……滴答……”打在水泥路上，落在树叶上……
　　 “我去上班了。”他推开门。像平时一样跟你说。你转头看窗外，窗外薄曦掩映。平时，你会说“慢慢开哦”。
　　 再醒来时，鸟声在外面啁啾，树叶清新如洗。阳台上一排玫瑰叶子上有水珠流转——玫瑰是你前年买的，买来后开了好长一段花期——今年到现在还没开。当时他边帮你搬花盆边笑嘻嘻说：“买这么多花干嘛？不如买卷心菜呢！”“美同实用一样有用，也许更有用。”你一本正经“回”他。有一些瘦弱玫瑰叶株旁长了杂草。你想起，好久没打理了。你弯下腰，一点一点摘去杂草。
　　 到厨房，电饭煲里蒸着三个南瓜馒头——馒头小小的，鼓鼓的，有的表皮裂开了缝。虽粗糙，但也朴拙可爱，似有阳光梦幻香气。笼屉下一层水簇拥着一个鸡蛋——这都是他准备的。有时白米粥加一个咸鸭蛋，有时黑米杂粮粥，有时是包子。
　　 在书房翻书的间隙，你觉得奇怪：昨天恨不得一拳打过去，为什么今天，心绪这样平和呢？
　　 夜，你往客房走。
　　 “别……”他说。
　　 捧着他的脸――粗糙的男人的脸，硬硬的胡茬有点扎：“以后，不许再说这样伤人心的话！”
　　 “有吗？”嬉笑着，“亲昵骂，宠爱骂，你都不知道……”
　　 “哪有这样？很伤人心知道不？！昨天三八节，我本想给自己做一些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