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这个小村子，我要活得像一棵树
　　 像一朵花
　　 像一座院落：几间房子，几堵挡不住时间的墙
　　
　　 还有一个人
　　 她总是走一步，停下来……又走一步
　　 ——是为题记
　　
　　 2
　　 绕院子行走的脚步充满胆怯
　　 “笃笃”的拐杖声敲击梦境的鼓面
　　
　　 母亲起来了
　　 这个早晨，在乳房和嘴唇的隔岸
　　 摇曳生姿
　　
　　 风留出的空白刚好能盛放此刻的阳光——
　　
　　 3
　　 我心惊悸：
　　 女儿一步步靠近那棵丁香树
　　 ——如此灿烂的花，如此起伏的香
　　 她忘乎所以。她还在靠近，用钥匙一样的腰身
　　
　　 我惊悸
　　 我怕她被隐身的春天俘获
　　 （隐藏在自己眼睛里的词语。万有引力的水）
　　
　　 4
　　 一只白色的蜜蜂
　　 女儿惊呼
　　
　　 是啊。白色的，有点胖
　　 父亲说那其实不是蜜蜂
　　
　　 但它和蜜蜂一样。和浮出脸面的
　　 谨慎的距离一样，和空白的想象一样
　　
　　 5
　　 那一树的丁香花胆小如鼠
　　 它们簇拥在一起的时候保持无比的安静
　　 每一朵花，互相打着哑语
　　
　　 它们是偷渡者
　　 运载蜜蜂的命运
　　 运载春天的每一次必然的疏忽
　　
　　 一树的丁香花，如此冷静，仿佛雾和迷惑的真相
　　
　　 6
　　 我闭上眼睛
　　 我用前半生的经历挖空后半生的自己
　　 那一刻，有人向我打听伪装者的去向
　　 只是隐隐约约
　　 我不知所措
　　 我重新睁开眼睛时
　　 院子的风刚好翻开几朵花的三层含义
　　
　　 7
　　 妻来了
　　 她挎着篮子。她带着泥土和露水
　　 她将篮子里的野菜倒在地上
　　 并且用手拍着反扣的篮子
　　 最后一朵野菜跳了出来
　　 妻蹲在地上
　　 她开始择野菜
　　 第一朵是葛菜，第二多是苦苣，第三朵是灰菜
　　 ……还有很多
　　 她越来越不像是择菜
　　 更像是在寻找
　　 那么认真地寻找
　　 总觉得还有一朵什么菜
　　 被忘在了野外
　　
　　 8
　　 父亲去了镇子上
　　 女儿和儿子也跟去了
　　 院子里，母亲，妻，我闲聊
　　 话题是后坪上的玉米，河湾里长满冰草的闲地
　　 说起她的身体
　　 她有些心灰意冷
　　 说起父亲，她狠狠地掐着麻木的手背，说他能泡死在酒里
　　 后来母亲不停地说起我的童年
　　 但有那么一会儿是安静的
　　 有那么一会
　　 她的方言是滚烫的
　　 而她的目光是迷茫的——始终是这样
　　 像以黄昏为骨骼的炊烟
　　
　　 9
　　 中午了
　　 得准备午饭。我割韭菜
　　 不小心割伤了一旁的草莓
　　 不小心踩踏了一株树苗
　　 父亲的园子里
　　 乱种一气
　　 花花草草，蔬菜水果互相点缀
　　 ——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向没有规律的生活道歉
　　
　　 10
　　 一浪一浪的蜜蜂是陷阱
　　 一点一点闪烁的鸟叫是陷阱
　　 院子是陷阱
　　 天空是陷阱
　　 ……我怀疑呀
　　 春天是陷阱
　　 我是陷阱
　　 所有我看到的，没有看到的都是陷阱
　　 而母亲是最大的陷阱
　　 ——她那半身不遂的身体
　　 整个世界不够填充
　　
　　 11
　　 突然有点伤心。没有流泪
　　 能流出眼泪的伤心多浅啊
　　
　　 ——我是被一寸一寸埋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