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此心安处是吾乡(随笔)
从机关幼儿园退休近三十年,崔乃成的梦里还会时时出现孩子们扑在怀里的情景。他们肉嘟嘟的小脸蛋,奶声奶气的声音总是挥之不去。是啊,一辈子从事幼儿保教工作,怎么能忘了这些呢?
崔乃成,出生于1938年,武乡监漳镇监漳村人。她的故事从1958年说起。这一年8月,随着农村人民公社运动的开展,县委在农村推广了“一三三”制度,即:一个公共食堂,三个厂:粮食加工厂、缝纫厂、制鞋厂,三个院(园):人民医院、幼儿园、幸福院。监漳村办起了城镇幼儿园,这是乡下除了涌泉村之外的第二家幼儿园。之后,幼儿园办得越来越多了,达到了五百多个,而她办的幼儿园深受人们好评。
她原来在监漳大队当过主任,后来去公社当了妇联,因工作积极,在1958年入了党。遗憾的是因为没有上过学,每逢写材料就犯难。工作上太吃力,上级领导遂给她调换了工作——办幼儿园。
办学伊始,她领着孩子们拾羊粪,卖了买回二两黑糖;问大队要了五十斤谷子碾成米;自己垒了一灶火,就算是准备就绪。
幼儿园办起来了,就在本村的暴来庆家。院子宽敞,环境不错。两个老师:她和程志良的爱人。学生一共有三十多个,最小的才三岁。为留住孩子们,她给孩子们烧火熬米汤,把黑糖给孩子散汤里,哄孩子们开心。又问大队要了旧红旗做成了小红旗,谁来得早了就给谁打一面小红旗,激励他们。可刚入学的孩子好多都不想来,她就去抱来或者背来。学生巩固不易,她怀里抱着,搂着,生怕孩子们想家。“二两黑糖”办起了幼儿园,她的事迹上了晋东南地区的报纸。
那年,高沐鸿在监漳蹲点修水利,评价她说,“这个闺女有才。”她听了,干劲就越发大了。不识字,可以学。当时上民校,她连“一二三”都不认识,为多学点,她天天晚上去。
幼儿园是本着“忙了办,闲了散”的原则办学的。白天看孩子,晚上修水利,很苦。她虽累,心里却高兴。
1959年11月,中共晋东南地委、晋东南专贸总署给崔乃成颁发了奖状,上面写着“崔乃成同志在工农业余教育工作中,坚持贯彻执行党的教育为无产阶级的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实行政治挂帅,大搞群众运动,坚持学理论学文化学技术,促进工农业生产大跃进,做出了显著成绩,特发给奖状,以资鼓励。”工作积极热情,又肯用心,同年她又获得了“红勤巧俭”女标兵称号。
1960年3月,县委书记籍希俭和书记郭四元下乡检查水利,看到她的幼教工作做得好,就把她借回了县城。原说借一个月,没想到两家孩子晚上只想跟着她睡,连家也不想回。在他们和妇联会的帮助下,崔乃成正式调回县城幼儿园,即当时的城镇公社幼儿园。
幼儿园在宝塔街,是一个财主的院子。刚开始成立的城镇公社幼儿园的老师是从家属里、保姆里选了几个。她初回这个幼儿园时,园长是李水花。此外,有两个做饭师傅,三个老师,四五个保姆。孩子倒是不少。
彼时规定:父母是县城双职工,孩子才能入园。所以,这些孩子大部分来自机关单位,其余来自商店、工厂。孩子们原来是半托,后来才全托。幼儿收费标准,一个月(够28天)六元,一次交清半年的费用。伙食是一顿八分钱。孩子们上午喝一顿米汤,中午在幼儿园吃一顿饭。一个星期一顿包子,其余是汤面、红面。保教老师不能上灶,在家属那里吃饭,连红面也吃不上,吃刺蓟。她那时一个月挣二十六块半,还要去馆子里买好吃的给孩子,孩子们都恋她。
北方的冬天冷,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裤,男孩子尿尿时容易尿湿棉裤,她就用手接住尿,尿从她的手上流过,再流到尿盆盆里。有时孩子们拉在裤子里不敢说,她会挨个去闻闻他们身上,发现谁拉了,就去找家长拿裤子。脱下来的脏裤子她也不嫌弃,常常帮着洗了。家长过意不去,她说,孩子们小,屙的不臭,你们忙,我洗哇。郭四元夫妇工作忙顾不上照顾女儿,女儿就不想回家,觉得老师比娘还要好。郝虎虎得了吐沫病,她抱着送到医院才告诉家长。她把爱全给了孩子,孩子们也都离不开她。
除了照顾孩子日常生活,老师们也上课。没有统一的教材,教学内容是根据形势现编。课程多是爱惜粮食、孝敬父母、懂礼貌一类的生命教育、性格养成教育。有时也结合形势进行思想教育。
老师们各显神通。她给孩子们讲农民种粮食时就画图。哪些是种子,哪些是化肥,她都要一一画出来并告诉孩子们,同时把道理也告诉孩子们。“勤俭过时光,节约一粒米”“种粮食不容易,吃饭要刮净碗。”
为着好记,她还编了好多歌谣,如:大白菜、小白菜,农民担到城里卖。你也爱,我也爱,不吃白菜身体坏。
也有的是礼貌歌,如:客人到我家,我请她坐下。倒上一杯水,客人夸我好孩子。
还有对新事物的了解,比如:汽车好,汽车好,汽车能把路来跑。
她的教育立竿见影,孩子们都听话。县委书记的孩子也不娇气,客人来了先紧着客人吃,自己就不吃。而那些画在黑板上的汽车更是激发了孩子的想象,他们嘴里喊着“滴滴、滴滴”,摆出一副驾驶汽车的模样,开心极了。
孩子们下午开生活会,她问孩子们有没有熬爸爸妈妈,让孩子们张开嘴嘴看看。孩子们就张开嘴让老师看。其实嘴也不是摄像机,然而这一招却实在管用。家家都用崔老师的这一招管理孩子,孩子不听话,家长说,“崔老师能看见。”孩子就听话了。也因为这样,崔老师有了一个雅号:望远镜。这大概就是家校合作的雏形,虽在当时未形成系统的理论,然而崔老师却身体力行做到了。
后来,她去省康乐幼儿园参加培训,全省十二人,武乡一人。她当组长。归来后,有了理论指导,她的保教工作做得越发细致了。
1960年6月,崔乃成获得了由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妇女联合会、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和中国人民保卫儿童全国委员会联合颁发的“先进儿童工作者”奖。她在大会堂发了言。没有发言稿,她就想办法。她用自己独特的标识法来梳理发言内容。画方格代表事情的经过和困难,画十字代表计划和实现。她侃侃而谈,发言后上级也更重视她了。
1961年,县幼儿教育提倡“五好三爱三保证、三心三勤一促进。”崔乃成把一颗心全放在学生身上,给孩子系鞋带、解牌牌、有啥事总是叫过孩子来,拉住手和他们说。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托人如托山”,家长把孩子交给咱,咱就要尽心。孩子们喜欢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去洗拖布,孩子们也要跟着她、拽着她。以致于有的孩子该升级离班了,还是不想走。家长们工作紧,孩子们可能就没时间照料。有时放学时不能按时接孩子,崔乃成就抱着孩子送回去。有一次,杨燕就没人来接,她就抱着孩子送回了下城。要知道,从幼儿园到下城两三里路,也是不容易。
县城的城镇幼儿园后来更名为机关幼儿园,办得也越来越好。1964年,国际友人来了幼儿园,孩子们还参与了迎接。可惜,没有留下照片。
时间倏忽而逝,在文革期间,幼儿园依旧一如既往开下去了,中间部分教师在六二年暂时回了家。
八十年代初期,幼儿园分小班、中班、大班。崔乃成和石应莲搭班;教学只有教学大纲还是没有课本。在工作上,崔乃成自有她的一套。她会琢磨,人又热心,三天就可以把孩子整顿得吃饭时悄悄的。孩子上了课要喝水,她就把孩子们带的橘子粉放上并早早地凉好水。
1985年,县城拆了大礼堂,幼儿园要来砖瓦木料又盖了南楼。规模扩大了,下乡人员孩子全托,收费也提高了。孩子们午间休息增加了通铺,之前孩子们一个床睡好几个的情况有了改善。
生活好起来,孩子们有的带了零食,也就是半块干饼子或者煮疙瘩。一人一个小包包,吃的时候要偷偷吃,怕别人抢吃。掉地下就捡起来吃。后来有的能带个鸡蛋、武乡饼干(六毛钱一包)等。最稀罕的是有人会带个橘子。不过那时的零食聊胜于无,当时有顺口溜说,“酱不黑,醋不酸;武乡饼干像是耐火砖。”可见饼干并不好吃。
生活、做人,崔乃成一样一样教孩子们。
有孩子犯了错,她就会问错在哪里?告诉他们错的原因。批评孩子时先夸奖后批评,孩子们就心服口服了。“要掌握孩子心理特点”崔乃成说,“你爱他,他也爱你。”这一点,在教育中又是何等的关键啊。付出总有回报,有的孩子告诉家长,出去游玩时要叫上崔老师。
“锋刚、武凯、晶晶、明明……”一个一个的孩子,崔乃成如今说起脸上立马显出慈母般的温柔,“他们还常来看我,八月十五、过年还来看我”她兴奋地说。多少年了,当年的幼儿早已为人父为人母甚至做了爷爷奶奶,可在崔乃成她的心里,他们还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孩子。
崔乃成不仅在保教工作中表现出色,还在“传帮带”上发挥了很大作用,年轻人来了都喜欢跟着她。曾和她一起工作过的武园长说,“她就是扫个地,也和别人扫得不一样,是个细心人。”
“一个不识字的教养人,教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恰恰是因为不识字,她能身体力行。”刘东萍园长这样评价她。
崔乃成,56岁退休,离开了被她称之为“娘家”的机关幼儿园。如今,84岁的她精神尚好,不过,她说,脑梗28年了。午夜梦回,她依旧会抱着她那些心爱的孩子。这一个个甜美的小脸蛋,她这一生怎么会忘了呢?永远忘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