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新生】渡口(小说)
一
以原罗山乡政府所在地,回龙场口为起点到老槽口,长寿湖西岸沿湖公路那条四车道的柏油公路,只开通了靠山坡里侧那半幅两车道。另外两条车道,被公路中间的花台隔离开来,两端也被栏杆拦了,以方便前来旅游的游客,可以在这两条车道上散步、能更好地欣赏长寿湖的湖光山色。这条长达十几公里的公路,里侧是绵延不断的山坡,漫山遍野种着不同品种的果树,还建有许多村庄;公路靠湖那边,除了几个渡口码头,还栽有宽达十多米,连成片的水杉树,一直延伸到了老槽口。
每年的夏秋两季,都是长寿湖的涨水季节,在此期间,湖水会淹到水杉树林下面一米的地方。那时,也是长寿湖水域最宽阔的时候。从腊月开始到整个春季,都是长寿湖的枯水季节,裸露出来的滩涂,到了春天,就会长满杂草,像在滩涂上铺了一层绿地毯似的。那个时候,前来露营的游人就会多起来。
长寿湖西岸沿湖公路,在刘家院子附近开了一个路口,能直达湖边的渡口。常年都有人开车来到渡口附近的滩涂露营、钓鱼。最早发现商机的,是一个名叫王路长的村民,拉来了一个旧集装箱搁在渡口,开了一家小卖部。也正好给他那个高中毕业,未能考上大学,赋闲在家的独生女王秀兰安排了一个工作。村里看到,前来露营的人越来越多,还在沙滩上留下了大量垃圾,于是就在入口处设置了一个栏杆,对进入渡口停车的车辆收费,用收来的钱支付清洁工的工资。由于村里的年轻人,大都进城里打工去了,这项工作,只好由一直在家务农,村长的独生子高波负责了。
渡口的对岸是大坪岛,岛上住有几百户人家,村民进出岛屿就走这个渡口。渡口上游约两公里是围子码头,再往前就是高峰岛了。在老槽口那边,看上去像少女两个乳峰似的高峰岛,从渡口这边看过去,就像一个少女仰卧时,乳房的侧峰了。沿湖岸边的大小船只,主要停泊在渡口和上游的围子码头,对于前来这里露营的游客来说,这也是长寿湖上,一道难得的亮丽风景线。
在秀兰的记忆中,高波在她初中毕业那年就爱往她家里跑了。那时,长寿湖西岸沿湖公路还没有修建,屋前坝子外,如今是公路的地方,就是她家的水田。在秋收的时候,他就过来帮忙收割稻谷,还和她的父亲一道,把稻谷担回来,把所有的谷子都打好,再晾晒。那时,她个头比他矮,刚好齐他耳朵高,可对他就没有好印象——因为他盯她看时,眼睛老是火辣辣的,特别是盯着她胸脯看时,简直就是在耍流氓。而那时的她,就像枝头上,刚刚生出来的花苞,还没有开始绽放,一只嗡嗡作响的蜜蜂就跃跃欲试,想来采她的花蕊了。
整个高中,她都在城里的学校住读,也因为如此,也就和他没有更多的交集。只是假期回家时,看到他和她的父母,到对岸的大坪岛上,去摘那些她爷爷奶奶早年栽种的那些果树上的果子,然后,一船一船地运出来,批发给重庆主城来长寿湖采购的那些商贩。尽管如此,她也未对他产生好感,他那好色的目光,反而给她带来了更多的压力。
高中毕业时,她已长成大姑娘,个头也比他高了,看他时,她就觉得自己在俯视他的头顶。可未能考上大学,赋闲在家,高波的存在,就像一块石头,压得她好像喘不过气来了。尽管父亲从未向她提起过他,可父亲不允许她进城里打工,说什么今后招个上门女婿,就让她感觉到了前景不妙。在城里读书三年,她已经看到了城市生活的丰富多彩,她已经不甘心,生活在单调寂寞的乡村了。由于母亲是个哑巴,除了可以扑进她怀里撒撒娇以外,自己有些什么想法,就只能闷在心里了,是无处倾诉的。
本想躲着高波的,没想到自己的小卖部刚开张不久,村里就派他到渡口收费来了。进渡口停车收取的费用,也就是他的工资啦。每天收捡沙滩上那些垃圾,村里是不会另外给他开工资的。
平时,秀兰就坐在小卖部里看电视,高波就守在出入口一把太阳伞下候着。有时候闲得无聊,他就站在集装箱门口,找些话题和她聊,而她总是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一直盯着电视看,不搭理他。她特别害怕他的目光,就特意系上了一条紧身的胸衣,让自己的胸部看上去波澜不惊,尽管那个地方已经开花结果,挂了两个水蜜桃。可高波好像对她表明的态度不以为然呀,还是常常站在门前自言自语,直到听到有喇叭声响,有游客开车进渡口里面来。
二
有一天下午,秀兰看电视正看得投入,突然听父亲在外边大声叫喊高波。秀兰急忙跑了出去,看到父亲慌慌张张的样子。
“高波呢?”父亲问。
“他刚才就在呀!”看着父亲矮小的身子,站在了自己的影子里。“爸,到底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春丽打电话来说,你婆婆摔断腿了!”
“那你叫高波干嘛?我和你到岛上去弄婆婆出来吧……”
“你一个女儿家去有什么用……高波出来了!”
秀兰看到高波从水泥地坝对面的树林里跑了出来。“叔!什么事?”他问。
“跟我进岛,秀兰她婆婆摔断腿了。”
父亲就朝河边跑去,高波跟在了他身后。
“秀兰,如果有游客开车进来,你照看一下!”高波突然回头说。
秀兰点点头,跑到地坝边站着,看着他俩小跑着,上了自己家那条机动铁皮船。马达启动时,船尾前方升起了一缕油烟。船头退出岸滩后,调了个头,马达“啪啪啪”响着,驶向了大坪岛。大坪岛那边年前才裸露出来的沙滩,已经覆盖了一层绿色,像铺了一层绿地毯似的。隐隐约约,秀兰看到已经有人等在那边了,像一只只小蚂蚁似的。
“有人吗?”
听到有人在喊,秀兰回过头,看到一个青年站在了小卖部的门口,就急忙走了回去。青年身穿白色长袖衬衣,衬衣的下面扎进了拴有皮带的裤子里。在货架上挑选零食时,秀兰总觉得他,长得像电视里她喜欢的一个什么人似的……对了,像苏有朋!只不过苏有朋看上去比他更白净。青年的下巴、腮帮都青乎乎的,那是他刮掉了胡子后,留在皮肤里边的胡茬吧。挑选好零食,青年说他没带现金,要微信支付,这可把秀兰难住了。她父亲贪图便宜,给她买是一部“老年机”,是那种只可以拨打电话和收发短信,内存容量很小的手机。
“你还是给现金吧,”秀兰说。“东西你先拿走……”
青年放下食品,说他去去就来。
秀兰看到他朝上游树林那边走去后,又来到了去渡口那条路上。家里那条机动铁皮船,已经从对岸开过来了。靠岸后,父亲和高波抬着一副担架走下船来,爷爷提着一个大布口袋跟在了后面。秀兰走下几步石梯迎了上去。
“爸!伤得怎么样了?”还没走拢,她就问道。父亲并没有理她,她跑上前去,看到婆婆蜷缩在担架上,哎哟哎哟地叫着。她接过爷爷手上的口袋,感觉那重量就知道是一些换洗衣服。
“这个时候,怎么找车啊?”父亲说。“到哪里联系进城的车啊?”
“叔,到了公路边拦呗!”高波说。
秀兰想到了办法,跑到前面去了。上了地坝,她看到刚才来买零食那个青年已经站在小卖部那里了。
“哥,你是开车来的吧?”秀兰跑到他面前,张口就问。“求求你帮帮忙吧!我婆婆摔断腿了,我们给钱,麻烦你送她到医院去吧!”
青年看了看她,就朝通向河沙滩那条水泥公路跑去。
“我马上开车过来!”他吼道。
看着青年迅速离开的背影,听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倾刻间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秀兰急忙用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爸!找到车了!”秀兰带着哭腔又跑到梯坎。那时,他父亲和高波正好抬着婆婆走到那里来了。“那个人开车去了。”
“遇到熟人了?”
“不是的,他来买吃的,我求他的!”
“好好!我们家闺女也能派上用场了。”
听到父亲这样说,秀兰又朝那个青年离开的那条路上跑去。来到林荫空隙,她看到露营地一顶灰色帐篷旁边的滩涂上,一辆白色越野车朝着她的方向开来了,她又转身往出入口跑去……
两个小时后,当秀兰听到喇叭声响,从小卖部出来时,看到是那青年的车就急忙起了栏杆,让他的车开了进来。停好车,青年下来说要取走他的零食。秀兰就问他跑这样一趟要多少钱。
“你别提钱了,”青年说。“这是救急,我又不是跑出租的,不需要钱。”
“哥!那多不好意思啊?怎能让你白跑一趟呢?”
“妹子,你别说了。”青年说着走进了小卖部,掏出五十块钱来。“小妹,你把钱收了。”
“别别别,哥,你就拿去吧?不要钱了!”
“拿着吧,各是一回事……”
“哥,我真的不能要!”
“好吧,我看你也怪难为情的。”青年把钱揣回了裤包,“那谢谢啦。”
秀兰送他出门后,突然问道:“哥,你叫什么名字啊?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我叫吴亦凡,”青年说。“好啊,有事再找你。”
看到他上车后,秀兰对他说:“我叫王秀兰!”
“好嘞!”青年打燃了车子,向她挥挥手,把车开走了。
越野车都走到通向湖边那条水泥公路树荫的空隙时,秀兰都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怦然心动。还有两朵桃花,挂在了自己的脸上呢,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那个自称吴亦凡的青年,就是她梦想中的那只风度翩翩,来到她身边的蝴蝶呀!她似乎有所憧憬,却又提醒自己,尚在人间。所有的憧憬,不都是童话吗?不过,回到小卖部后,她把手伸进后背,扯下了束缚自己的那条胸衣。那一刻,她看到,曾经受到束缚的两个水蜜桃,重获自由后蹦哒了一下,好像在庆祝重获新生似的。
在长寿区医院外科门诊,医生察看完王婆婆的小腿,就开了两张单子,一张是拿去办住院手续用的,另一张是到放射科照片用的。医生说先去把片照了再去住院,高波他们就抬着王婆婆来到了放射科。由于前面还有人在排队照片,王路长显得异常烦躁。
“王叔,这种事情着急是没有用的。”高波说。
“要是得了急病,还不得死在这里啊?”王路长看着还蜷缩在担架里的妈说。“我妈的骨头断了。你看你看,小腿都肿了!里边肯定在出血。”
“应该没事的,医生既然……”
“这又不是他的妈!他才不着急呢!”
“王路长,别嚷嚷了。你看大伙都在看你……”王爷爷说。“别闹了,心烦!”
王路上不再说话了,只是来回在担架旁边踱来踱去的。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高波盯着呻吟中的王婆婆,心里胡思乱想起来。这段时间,他纳闷着呢……秀兰初中毕业那年,她就像水中长出来的荷花一般,尽管还没有打开花苞,却也是长得水灵灵的了。在村里一次喜宴上,看到她苗条匀称的身材和挺拔的胸脯,他就心动了。那时,他初中毕业刚好一年,他父亲本想让他拜师学做木匠,到工地上去打工的。就是因为看到秀兰动心了的缘故,就决定留在家里务农了。他向同村秀兰的同学打听过了,秀兰的学习成绩属中下,就是有幸考上了高中,也是考不上大学的。后来,秀兰有幸真的考上了城里的一所高中学校,他也没恢心啊,还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耐心等到她高中毕业了。在那期间,他就主动去接触秀兰的家人,帮他们家干这样那样的农活。王路长还以为他热心肠,是新一代村里成长起来的良人呢。有好几次,他还向王路长打听对秀兰的事是怎么打算的。王路长对他说,如果她命好,能考上大学,就任她展翅飞翔喽,如果考不上回到村里,他就不会放任她出去找工作打工了,就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一家人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每次说到出远门去打工,王路长就会举几个例子出来。其他村子,二十多年前,的确有几个姑娘一个带一个,都去了沿海一带打工,最先那两年回家来都穿得花姿招展的,让人羡慕得不得了。可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有失踪了的,还有回到家后嫁人再也生不出娃来了的,还有吸毒被公安机关抓了的。当然也有嫁给大老板或香港人台湾人的,还回来把父母都接过去了。可是,出门在外能走一条什么样的路都是不确定的,王路长担心的恰恰是这个。尽管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高波和秀兰都没出世呢,可那些事却在王路长心里留下了阴影,似乎再也抹不掉了。高波有时候还感到庆幸呢,王路长还抱着老皇历,对他追求自己的心上人是十分有利的。
可秀兰高中毕业后,人是回来了,可能是在城里看到过太多帅哥的缘故,对他并不上心啊。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再硬的心都是可以捂热的。高波也是照着自己这样的想法,替她家里做事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当她真的嫁给他时,之前替她家所做的一切,就不叫吃亏啦,因为都是一家人了。可如果等不到她嫁给他那一天呢?这个……他是不愿意去多想的,也怕往那方面想。
大约等了半小时,轮到给王婆婆照片了。把她抬进照片室后,医生让人把她背到一张床上去,高波蹲下了身子。王爷爷和王路长搀着婆婆的胳膊,把她提到了高波的背上……
到了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吴亦凡又来到了小卖部,问秀兰能不能找到一些木柴,说他们晚上想搞一个篝火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