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玩吊车的老宫(散文)
一
老宫并不老,四十多岁,甚至比我还小两岁。他是开吊车的司机,我们这里的人就有这样的传统,都喜欢喊他“老”,其实是对他的职业所产生的一种敬畏。我一直都被称作“小”,虽然没有轻视,却或多或少有些轻慢在里面。
我和老宫是在完成林场生产任务的工作中认识的。林场的原木在楞场里堆积严重,就如同一个人害了消化不良,而导致排泄不畅一样。此时把老宫派来,就是要他起到健胃消食片的作用。他是在林场名下的削片场工作,这个削片场名义上是归林场下辖,其实跟林场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个削片场是上面的一个大头头搞的赚钱项目,他利用手中的职权,把各个林场的山场剩余物都集中起来,进行倒买倒卖,从中牟取暴利。挂在门口的大牌子上刻着“削片”,背地里卖的是原木。有几个林场与这里达成协议,在枝丫材里裹挟着原木,相互之间提取分成。
削片是干什么用的?开初我们对于这个概念也是云里雾里。后来才知道,削片是造纸用的原材料,一般是用枝丫材,通过专门的机器所削制成的碎片。枝丫材在山场里的量非常大,一棵树一般可以分成四米和六米的件子,达到十八厘米以上的都可成为原木。而往下达到十二厘米以上的可成为径木,剩下的都是枝丫材了。有的山场消除了许多繁琐,干脆十八厘米往上的交了生产任务,往下的都混成枝丫材。
这个削片场的前身曾经是一座制材厂,本身的场地面积就有几千平方米。枝丫材源源不断地运来,很快就把这些场地囤积满,尽管一个个大垛冲天而起,还是不得不去别处寻找场地存放。老宫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削片场的,吊车在这里的位置不可替代,木材多,就更加显示出其威力。把长长的大臂伸长伸直,现代化的钢铁手臂如同人的手臂一样灵活,十几米高的大垛却非人工所能。
职业技能的高新奇让人叹为观止的同时,也在或多或少地培养着一个人的脾气。老宫的身上就有一股子傲慢劲儿,常常冷眼看人,把自身的那点儿优越感显现无遗。他来林场发车,我有幸跟他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慢慢地摸透了他的驴脾气。他属于顺毛捋的毛驴,千万不能戗着毛来。只要对了他的心思,怎么都好说。一旦不对脾气,你让他向东,他偏向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过,这头毛驴子还是很听我们的话,毕竟是一个小集体,在这中间出点儿毛病,是在为难自己呢,这时,大家都选择了团结一心。
那天我见识到他的驴脾气。有一位小胖子司机,是这天排班的第一号。他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圆圆的脑袋留着个板寸发型,怎么看怎么透溜。他想装上个十米八米的,就快点儿返回去,好快一点儿去别的林场拉第二趟。但凡来我们林场的司机,都是被硬派来的,就像好坏搭配的商品,你想买好的,就得搭上一点儿不好的。我们这里的原木不好,拉不出米数不说,公里数还近,一趟挣不多少钱。就是为了顶任务,跑一趟不挣钱的,再去跑一趟挣钱的。他一下车就开始挑挑拣拣的,想挑点儿重量轻,米数又能上去的树种。我们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干什么都不容易啊!看看快满车了,他还在要求我们。他看见楞场边有一棵云杉不错,告诉检尺员把这根木头检了就结账。挂这根木头,就需要放绳。我扛起勾子,准备去挂时,却听到了笛声提示。回头看见老宫板着面孔,指一指车前的木头。那里有一堆十八厘米到二零左右的小径木头,我们毫不客气,立即就挂上了一抱,大约五六根,直接就甩到了车顶。
小胖子司机在一旁有些蒙圈,当我们挂上了第二抱的时候,才清醒过来。大概他在平时也是习惯潇洒的人,这样的委屈没有受过。他立刻就跳起高来。我开了十八年的车,还没遇到这么个橛呢,牛啥呀?不就开个吊儿吗?应该叫他三声,屌!小胖子司机气哼哼地走了,连车都没捆。
还别说,长见识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吊车的呢?我们都乐了,再以后尊称他就用三声。
二
老宫已经四十多岁了,竟然还没有结婚呢,这个问题让我们有些想不通。在我们这里打光棍的人,总是有些原因的。比如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再就是家里躺着个病老妈子。老宫不苶不傻,什么缺陷都没有,还是个吊车司机,一年可不少抓挠。至于家里是不是躺着一个病老妈子,就不得而知了。这样的人能光棍一根,让人不能理解,他还是很有女人缘的嘛。他的驾驶室基本就是他的更衣室,在里面装了不少衣服。那天他就小小地捯饬了一下,推开门秀了一把。呀!一只大墨镜,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高高的大立领立起来,嗬!真有范儿!我们几个男人看了都蒙圈,那女人看见了还能找到北吗?我想他这个形象已经名花有主了,我仔细想也想不起来是谁。他把眼镜一摘,稍稍一个侧身,再来一个斜视,就如同一根指头按到了火箭发射器的按钮上,“轰隆”一声,我的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不是高仓健吗?
削片场经常有女人来。这里干活不需要女人,个别地方还是需要女人的。做饭需要女人,打扫房间需要女人,就连打麻将也需要女人。小小房间不大,一年四季春意盎然,没有季节替换之分。这时老宫的名字,产生了意外的效果。男人喊老宫,是很正常的称呼,女人喊老宫,却让人心里紧,究竟是哪个宫?男人粗声大气,没有想象余地。女人柔声细语,犹如绵绵春雨般滋润,就让人想象成那个“公”了。老宫在此时是合理合法的称呼,于是,这个称呼出奇的热门,让他的魅力上升到难以想象的高度。这时候,没人去想他还是根光棍,这么有魅力的男人,怎么会是光棍呢?眼瞎一个有人相信,眼瞎一群就没人相信了。争着抢着跟他好的女人,可太多了,这时才想起他没结婚呢,没结婚就对了。结了婚再去搞女人,家里那个不同意,国家的法律也不同意。
这天,他又搞上一个小娘们,很快两个人就纠缠在一起。小娘们的男人在削片场上班,老宫趁着一个休息的间歇,偷偷跑来她家幽会。为了达到绝对的安全性,小娘们想了个妥妥的安全之策,她让邻居在外面把门锁上。邻居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却知道怎样做,才能成为中华好邻居。他认真照办,并答应会在约定时间里,打开锁头。
一切都顺畅地进行着,只是邻居去忙活着手里的活计,竟然把开锁这件事给忘记了。打不开门,两个人在屋里急得团团转。邻居家的经济状况不好,两口子都没有配备手机,想想让谁给传个话,却没有合适的人。前后的窗户都封闭的非常严实,是想越窗而出的,那样的话,势必会造成破坏。东北天气寒冷,冬季的保暖是很关键。后窗是用毛毯子封闭的,前窗只有一层塑料布,是为了更好地采光。两个人觉得还没必要去搞破坏,毕竟不是监狱,封闭的没有那么严。再等一等,说不定邻居马上就来。
他们在这里等待,削片场那里却已经急得火上了房。吊车没有司机就只能是摆设,一辆辆满载木材的汽车,排成了队,在等待卸车。老宫的手机号被拨了上百遍,就是关机状态,你说急人不急人?去找的人几乎把整个林场家属区都翻遍了,也没翻到人。小娘们锁门竟然会锁出了意外效果。
削片场的场长急地爬上了枝丫材大垛,俯视着这片高低错落的房舍,不禁就犯了寻思,他究竟去哪里了?去干什么了?难道去外地了?走了怎么就不说一声呢?他刚来没有多长时间,他不应该有什么落脚点哪?他不知道这个玩吊车的人,现在在玩“三声”呢,也不知道,他期待看见的人,就在这片房舍里,也急的唉声叹气,上蹿下跳。
三
来开门的是小娘们的丈夫。他下班回家,打开屋门,里面的一男一女,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这个男人他认识,天天都跟他在一起。不对,小半晌没在一起了,他没在大院里开吊车,大家都在找他,没想到跑到这儿来开车了。两个人想好好圆,其实是圆不过去的。也许是老宫的职业让这个男人心软了。他没说什么,只是给了他一个电炮,就放他走了。这样的事情是不宜张扬的,珍视家庭的男人,在关键的时候,把头缩回去,是婚姻长久的保障。忍一时之气,保夫妻百年。
老宫知道回去没法交差,就先去小酒馆弄点儿酒,一身酒气是个掩护。果然,领导看见平时不喝酒的人,喝了不少酒,还造了个乌眼青,立即就联想到一个光棍汉的难处。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这时候需要理解。老宫就像一位地下工作者,一言一行都把持的非常有分寸,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隐藏得非常好,他的遭遇就常常会引起别人的同情。貌似善良的人,有一身善良的外衣是很蒙人的。
因为这件事,老宫又开始进入蛰伏期。每天规规矩矩在大院里搬运木材,对一切约会之类的东西,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大院里的木材清理出来,就要去外面,把别处的木材往回捣弄。林场的苗圃里就有很多,已经来到春季了,苗圃里需要田间管理,这些木材要快一些捣弄走。老宫就开着他的吊车来到了这里。
这天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大地一片清爽。苗圃的苗床间,有一群娘儿们在劳动,莺声燕语飞来,让老宫来了兴趣。他忙在驾驶室换上黑呢子大衣,戴上大墨镜,很傲慢地走出来,走到支架上。他想摆个造型,很酷的那种,风儿吹来,无限风骚的感觉。他还没有摆好造型,支架上有刚刚落下的雨水,非常的滑,一个没站稳,两条腿劈胯落下,要命的地方正硌在支架上,悲剧了,老宫昏了过去。
他的受伤很严重,男人的一个蛋碎了。这回就不用想着去结婚了,哪个女人会瞎了眼睛,能看上只有一个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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