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后勤管理科的科长辞职了，说是要到省城发展。对于这个消息成三既感惋惜，也又觉得是自然而然的事。
　　 科长名叫苏超，人们叫他超哥。在这座小小的山城里，那绝对是一个风云人物。关于他的故事，即便是在今天都算是个传奇。
　　 八十年代中期，苏超在政府部门当通讯员，在当时这算是捧上了金饭碗。谁知他才干了两年，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羡慕起了商业部门的热闹红火。他不顾家人地反对，瞒着家人调到了商业部门，当起了仓库保管员。虽然把金饭碗换成了铁饭碗，但苏超对于这个工作却是无比的上心，干得热火朝天，信心百倍。家里人觉得他不可理喻，外人也觉得他在干傻事，要知道那时的企业单位要想调到行政事业单位，那是比登天还难。其实只有苏超自己才知道原因，实在是因为他喜欢上了那里才分来的小会计。
　　 时间到了九十年代初，商业部门迎来了下岗潮，原本的铁饭碗变成了泥饭碗，谈好的女朋友也吹了，苏超落了个人财两空。下岗后，苏超开了个店，由于位置偏僻，人流稀少，加上经验不足，小店开了不到一年就亏的一塌糊涂，这段时间也许是他人生的一个低谷。后来他另辟蹊径，把商铺改成了批发部，由于是最早搞起的商品批发，一时间生意火爆而且越做越大。因为进出要货量增大，仓库不够用，苏超用极低的价格拿下了城西那个偏僻无人问津的仓库。仓库虽然又旧又破但面积却有二十多亩，这个当时不怎么起眼的一块地，竟成了他财富积累的聚宝盆。
　　 有句话叫“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对于苏超来说更像是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等到城市建设发展起来的时候，城西那片人烟稀少的地块成了开发区，苏超又在那块地干起了房地产开发，苏超顿时鸟枪换炮成为了有钱人，这时他才真正变成了超哥。超哥当了两年老板，又思念起了上班的日子，于是他找了一个国营企业上起了班。虽然轻松可毕竟有人约束，现在超哥又辞职了，看来是过不惯被人管的日子，但成三相信超哥就算啥也不干也不会过苦日子，超哥的这份潇洒绝对是那个年代的传奇。
　　 成三叫成斌，家里排行老三，是单位一把手黄局长的司机。大约也就是给一把手开上车的那一刻，名字也由人们平常喊的成三娃变成了成三哥，人也一下子变得格外神气。这人本身就长得高高大大，再加上手大脚大，派头也随之增加了几分。美中不足的是鼻子大了点，像足了香港影视明星陈龙的鼻子。有几次跟领导出门，遇到不认识的人把成三当成了领导，上来先跟他握手，整的场面很是尴尬。以后有经验了，再遇到这种情况成三就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不再下车，就因为这事成了人们常常取笑的笑点，私下里叫他三老板。成三觉得无所谓，只是笑着提醒别人说，还是叫三哥好听。随着年龄渐长，成三以前的火爆脾气也好了许多。虽然不再惹事但也决不怕事，朋友间遇到什么事总会很热心，遇到要帮忙的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怕什么，三哥在。
　　 成三平常里和超哥走的近，虽然两人的地位有点距离，但因为是同事再加上意气相投，所以哥俩很对脾气。有句话说的好，同事一场，牵挂一生。现在科长辞职了，怎么也要好好在一起聚一顿。成三好不容易和超哥约到了时间，于是就很上心的当起了这次饭局的组织人。
　　 三月的春风，四月的垂柳，五月的小雨，到了六月已是遍山野花，满眼绿意，空气中也到处飘荡着鲜花的芬芳和气息。六月的太阳着实有点火辣，照在路边才长大的绿叶上闪着刺眼的亮光。也许是离天更近的缘故，山里的夏天来的比平原上稍迟。
　　 成三是司机又是给领导开车的，所以喝酒是大忌，家里的三嫂也不赞成。前几年警察没有查酒驾还好，后来开始查酒驾，开车喝酒就变成了大问题。成三也因此收敛了不少，但遇到高兴的事还是要整几杯。虽然三嫂经常唠叨，但三哥依然我行我素，毕竟是两条腿夹个球的人，不喝酒那还叫男子汉。再说女儿这个月才参加完高考，现在老婆带着女儿去北京爬长城了，自然也管不到三哥。
　　 天一大亮，三哥早早地穿戴整齐，他首先确认一下领导今天有没有事，再跟黄局长请示完后才开始今天的行动。
　　 黄局长跟成三以前就很熟，黄局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成三的老爸是单位的领导。老成慧眼识人，直接把黄局调到了办公室，通过几年的学习磨练，黄局本事大有长进，职务也是节节升高，现在成了另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如今老领导的儿子在手下，自然也是熟人好办事。这几年成三在单位顺风顺水、无忧无虑，这全是托黄局的福。
　　 成三先到王麻子火锅酒楼订个好的位置。这酒楼虽然名字不是很好听，但叫着顺畅又好记，且味道一流、装修高档，特别是那里的鱼头，吃着麻辣滑嫩，鲜香久远甚是一绝，在当地很是火爆。定好位子之后，成三挨个给科室里的伙伴打电话。
　　 成三确定的几个陪客中第一个就是汤虎，他和这哥们认识很久了，以前一起开货车，他比成三小几岁，俩人属于师兄弟关系。汤虎前几年到了成三他们单位的下属单位。头两年开车，后来进了办公室，这几年混的不错。前不久汤虎要给上高中的儿子找个好点的学校，他把儿子弄到市里来读书，又担心孩子平常没人照顾，就找到了成三。刚好成三他们单位有个师傅出了车祸给单位调岗了，于是成三就帮忙说了一下，汤虎就调到了市里。
　　 其次是大刘，这是个元老级别的师傅，开老解放牌汽车出身。平时大大咧咧，为人和蔼可亲，烟瘾极大却不喝酒，再有二年就退休了。再加上年轻一点的罗老五和小宋两位师傅，这就是公司小车班的成员。另外还有两个办事员，一个是己经三十多岁的赵姐和二十六岁的余然。
　　 宁江河的水带着雪山的清澈和韵味一路向东穿过了这座美丽的小城，它给这座小城带来了别样的美。王麻子火锅酒楼就坐落在宁江河南岸。成三下午四点刚过就来到了酒楼，原本说好的六点钟大家聚齐，现在又提前了一个小时，原因是超哥晚上还有一场聚会，这一场只能安排在下午五点到七点。虽然时间少了点，好在今天是星期天，到了明天真怕科室的人凑不齐。
　　 酒楼独自占据了两层，一楼大厅，二楼包间。成三走进大厅的时候，空旷豪华的大厅里只有一个总台接待。还不到饭点，整个大厅冷冷清清，虽然房外阳光灿灿，大厅里也是明亮如镜，成三还是顺手打开了大厅的灯，吊灯发出了柔和明亮的光茫。大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书法大字，写的龙飞凤舞，大气磅礴。
　　 这个酒楼成三来过很多次，那副精美的书法他也看过很多回。今天清闲无人，成三又仔细看了一下，似乎能够认识的字也没有几个。也许这只是高雅人士独享的场所，可是到这里的人又有多少属于高雅人士，又有多少能承认自己是个俗人。
　　 一斤多重的鱼头在条案上摆了一排，油亮汤清的火锅己经翻滚了几遍，诱人的香味引的人食欲大增。时间接近六点，超哥在成三的引领下走进了包间，他双手抱拳满豪迈的说道：“兄弟伙些等久了，事情实在太多，大家坐下就开吃吧”。
　　 成三边倒酒边说:“难得请到超哥，又是一个科室都在一起，这么好的日子还是超哥先说几句”。
　　 超哥摆摆手说:“又不是开会，没有什么多说的。还是那句话，兄弟些以后有什么难事都可以找我，大家还跟以前一个样。”
　　 超哥坐下后补了句：“今天我不是主人，开场白还是你们说。”
　　 成三四周望了望，见没人开腔，于是他便说道：“我就当代表了，感谢超哥这么多年来对我们的关照。企业文化里有句话说得好，同事一场，牵挂一生。大家举起酒杯敬科长一下，祝科长生意兴隆，万事如意”。
　　 在众人的祝福声和碰杯声中大家一起干了这杯。
　　 在倒酒的间隙中，罗老五的电话响了起来，随即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酒杯的酒已经斟满，火锅里的鱼头己经翻了几翻，香气更是浓郁。服务员在每人的碗里分好了鱼头。成三拿出电话道：“罗老五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我打个电话”。
　　 超哥想了想罗老五走出去的样子说：“还是算了，应该不会回来。还是不应该跟你们吃这顿饭，这顿饭对你们不是什么好事情”。
　　 成三跟着说到：“有什么不应该，少了红萝卜照样成席，我们继续”。
　　 大家第二杯酒下肚，余然和宋师傅站起来也走了出去。赵姐想了想，最终还是站起来说了句:“抱歉哈，有点事先走了”。
　　 成三大是愤怒，心里也倍感没有面子。组织了半天的酒席，才喝了两杯酒，人就走了一半，他抬脚就要追出去。
　　 超哥也感无趣，但还是按下了成三。
　　 “要走就走他们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继续”。
　　 汤虎拿起手机，上面有罗老五发来的信息。
　　 “罗领导叫你回家。”
　　 成三看着这条短信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冒了一句：“一群舔热沟子的软蛋”。超哥看了信息心里也是恼怒。
　　 “这个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年前非要在二楼露台修个什么烂亭子，明显的败坏风水，现在手又伸的那么长，真是个扫把星”。
　　 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超哥拍着成三的肩膀，眼睛却看着另外两位说：“三人成席，你们三位继续。大家都是朋友，我在那边还有个应筹，都是场面上的兄弟。先走一步了，这顿饭钱记我帐上”。
　　 成三看着超哥离去的身影，心里只觉得堵的慌。他连干了三杯，吐出一口酒气，然后狠狠地说：“喝进去的酒还能吐出来，都是什么东西”。
　　 鱼头的香味四处飘散。以前一次能吃两个鱼头的成三，今天吃到嘴里怎么也不是那个味。原本没有喝多少酒，眼光在火锅的蒸汽中显得醉眼朦胧，心里想着咋天的事。
　　 昨天送走了客户，几个领导在包间喝茶闲聊。超哥说：“罗局长今天的酒没有喝到位”。
　　 罗局长说：“这种场合本来就应该你多喝”。
　　 超哥说：“我是喝到位了，罗局长什么都要管，管的太多了”。
　　 罗据说：“你本来就归我管，我叫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
　　 超哥摔了饭碗一巴掌打了过去。
　　 成三心里又在想，男人打女人原本不对，可那女人盛气凌人的样子实在该打。
　　
　　 二
　　 第二天，上面下了通知，说是要选个科室负责人，还说明天要进行测试，主办人是罗副局长。为了体现公平公正，试卷由中介出题。这个消息像一个炸雷，一时间各科室人人变的紧张。打听消息的有之，联络感情的有之，临时抱佛脚的有之，个个显得高深莫测，好像好事随时都会砸到自己头上。
　　 成三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一笑。原本凭资历，凭工作能力自己都可以争一下，但经过咋天的事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淘汰了。首先中介出的题，肯定是公务员考试内容，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跟现在的年青人实在没有可比性。最主要的是，司机是工人岗，直接转成干部岗在这个单位还没有先例。
　　 单位里有两个跑长途的出差己经暂停，一个当天跑来回的差事他自告奋勇地去了。虽然完全可以不去，但实在不愿意呆在办公室看大家互相防备，互相猜疑的脸色。
　　 汽车开出门没多远，一辆横穿马路的货三轮突然拐了过来，要不是一个急刹车真会出事故。成三大怒，打开车门破口大骂，幸好边上的同事劝住，要不然真想动手打一架。架没打成，一路上车开的飞快。在他的记忆里很久没有开过快车了，车到了地方似乎还没有完全过瘾。记得刚开小车那时，有一个登人力三轮的小子，不知怎么骑车把他车门挂花了，他下车就是一巴掌，要不是领导劝住，可能真要把对方打爬下。事情过了那么多年，他的性情也转变了许多，但像今天这样不冷静应该还是少有，有时候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路怒症。
　　 成三开车己经二十好几年了，也许是对开车特别有缘分，直到今天还没有出现过需要警察来解决的交通事故。说起开车，成三确实是打心眼里喜欢。
　　 学生时代的成三原本也算个好学生，上高二那一年和同学打架把人打重了，又是公安又是赔医药费，从此不再愿意读书要学开车。家里不同意就逃课路上扒飞车，怎么劝说都没有办法改变，实在管不住只好同意。好在那个年代能开上汽车也是个不简单的事。学车前要先学半年修车，拜个师傅后拿半年的学习证，一年实习证，每个节段都要考试过关。其间既要会车辆维修，又要能排除故障，拿到红本本后还有两年的考查时间。若是出点事还要从头再来，前后两年时间能拿到驾驶证算快的。
　　 那个年代开车可是个人人羡慕的技术活，一天到晚走南闯北，大好河山任我驰骋。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开飞机的都比那时开汽车的多。哪像现在，一个月不到就可以拿到驾驶证上路开车，驾驶员也成了一个烂大街的技术，虽然表面上人人尊重，其实就是劳动工人的代名词。
　　 考试在五楼大会议室进行，考前先搞了一个民意测试，完了又是试卷测试，整个过程庄严隆重。成三原本不想参加考试，但想想有资格为什么不试试，必竞有条件有能力的就这么几位。行不行是能力问题，用不用是领导问题，至于考不考是态度问题，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又过了一天，结果出来了。转正了一名科长又提了两名副科长，名单是在单位内网上公布的。在结果出来之前，其中的各种传言层出不穷，名种猜测也有鼻子有眼。成三原本以为赵姐的希望很大，可万万想不到实际结果和传言的一样，后勤管理科的余然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