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眉间雪
　　
　　 情愁堆在此处
　　 双目不可视，却能够读透温度
　　 深情佩戴身上，一缕青丝作流苏
　　 同心结，守着荷包里的良宵
　　
　　 看客七嘴八舌
　　 摆弄锄镰和火光
　　 地上没有影子，我知道
　　 他们来了。傀儡，幽魂，莫名之物
　　 剑在鞘里嗡嗡作响
　　 战意涌动。哎
　　 他们不是我的故旧，也非敌手
　　
　　 斗笠和披风流落江湖日久
　　 分不清风雨还是霜雪
　　 太多融化锈蚀指尖
　　 茅屋在山之阴，一直被夜露打湿
　　 脚步比落叶沉重，比泥土多些根须
　　 我至今没找到出门的理由
　　 我转身再转身。四下无人
　　
　　
　　 二、假身
　　
　　 真话还是没人相信。
　　 麦田里的稻草人
　　 想换的只是一顶新帽子
　　 伸手抱风，抱了一身破碎
　　 疏落两分眉目，用昨天
　　 的残骸，看护明天的饱满
　　
　　 麻雀站在头顶，谈论天气和食物
　　 谈论云影又啃了一块浅绿
　　
　　 我的肌肤惨白，并无假面
　　 舞会散场后，一地的足印凌乱
　　 没有道路通向岁月静好，或往事悠悠
　　 一首曲子囚禁了可能有的
　　 所有突围。我的水晶鞋，我的南瓜车
　　 我从天而降的王子呢
　　
　　 这是我从童年开始，至今未醒的梦
　　 那，干脆把自己活成一个女巫
　　
　　
　　 三、迷雾
　　
　　 我经常使唤不动它。扫帚站在
　　 落叶堆里，浑然一体。干燥，角落，尘埃
　　 坠落后如何立起魔法
　　 已经给出春天花开，夏天蝉鸣
　　 应该能够交换一片蔚蓝
　　 盛放心底的海
　　
　　 这是一个人鱼的秘密
　　 蛟珠勒着我的脖颈，时不时低泣
　　
　　 允诺又咬我！可惜谁也不信
　　 哎呀！又把咒语念错了。一头栽下
　　 卡在一棵桧树上，头发乱得像鸟窝
　　 从中钻出红色小鸟，吐出一团
　　 蓝绿色的雾，唱着蓝绿色的歌
　　 我在光影里乘风破浪
　　
　　 一只啄木鸟解救了我的扫帚，好像还有我
　　 导师说过，我不能毕业的概率为百分之六十
　　
　　
　　 四、锁骨
　　
　　 某一世我曾是一条
　　 硬骨鱼。在崖壁上刻潮汐，刻沧浪
　　 刻海岸线的高度
　　 把分明的骨骼留作落款
　　 空着眼眶，等待风沙填补
　　 海枯石烂的传说
　　
　　 转世轮回。爬行的一路扛着
　　 春花秋月的漾影
　　 爬山虎从枯藤里取出江湖
　　 用肩胛抵御风尘仆仆
　　
　　 梅雨用很多针线缝补落英
　　 柳树哭得披头散发
　　
　　 在四月，我忍不住偷了一朵橙花
　　 想寄给多年前的院墙
　　 一群小鸡崽和我的童年一起嬉戏
　　 其实，那些都是我杜撰的故事
　　
　　 因为原罪，一条铁链铐住我的锁骨
　　 最后被流放千里，去过西域
　　
　　
　　 五、杏花弦外雨
　　
　　 古琴之音。弹动秋千索
　　 撞上左边的一树杏花
　　 点亮空庭。粉嫩的欢叫多像雀儿
　　 纷纷扎进草丛，滚一身清露
　　 在树下，酿无数绿蚁新酒
　　
　　 闺阁依然惦记着原野
　　 麦浪是否倾身一个方向
　　 从抽穗开始练习恭迎
　　 心甘情愿唤他为王
　　 铺一片金黄，待公子行过陌上
　　
　　 趁蛙鸣还没找到曲谱
　　 雨声从浪淘沙令走到帘外
　　 湿了阑干，吞下整个江南
　　 反反复复数落花
　　 那是离人约定的来时
　　
　　 归途已被清明雨、桃花水、杏花风
　　 洗了三遍。信笺上的墨色
　　 入木三分，入心又是几寸
　　 河水接二连三绽放酒窝
　　 到底要装多少欢喜
　　
　　 一个玉坠儿展开画面
　　 这些都是我的前世
　　
　　
　　 六、白衣
　　
　　 法袍似乎很神秘
　　 而我早就厌倦，不是黑色就是灰
　　 我的飞行空间磕磕绊绊
　　 不是黑夜就是昏暗的密林
　　 我的扫帚经常从古堡外路过
　　 与肆无忌惮的葛藤吵嘴
　　
　　 春天很糯很软，长满蓝蘑菇
　　 魔法棒偶尔会撒个小谎
　　 点点闪烁温润如玉
　　 落下来成了露珠或珍珠，就不好说了
　　 我的控制力嘛，就像毕业考试
　　 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有一天，我被一阵金色的鸟鸣绊倒
　　 突然爱上苹果，爱上屋顶
　　 美丽的玛杰丽小姑娘
　　 请叫我，女巫或者大人
　　 我来为你找回亲爱的哥哥
　　 让红苹果回到树上，
　　 我们一起坐在饭桌旁，喝一碗温暖的汤
　　
　　 我下决心，明天去做件白袍（不，两件！）
　　 以般配我的籍籍无名
　　 庙宇庙堂的缁衣，魔法师制服
　　 跟我真没有一毛钱关系
　　 苹果树下，穿白袍的年轻女巫
　　 像不像一位公主？反正，我觉得是
　　
　　
　　 七、丹青误
　　
　　 再着汉服，墨池旁临帖
　　 玉禁步压住流风
　　 曲水流觞在墙外雅逸
　　 我的面前没有觥斛交错
　　 且进酒，杯莫停。总会有一个人
　　 替我、陪我，醉花阴
　　
　　 昆仑在笔下巍峨起伏
　　 浓的是远方，淡的是怅惘
　　 茂林，荒野，城池，疆场
　　 与棋盘谋划步步为营
　　 在纸上演绎一场刀光剑影
　　 木兰辞一直是个话本子
　　
　　 人人赞美傲霜斗雪
　　 谁知矜持背后的沉默寡言
　　 舟楫心系的星辰大海
　　 驰骋的风，飞溅的水
　　 从指头的茧里
　　 吹响一曲快意恩仇
　　
　　 搁笔。思忖。
　　 如何能找到一个小九妹
　　
　　
　　 八、愿得一心人
　　
　　 看过太多公主和王子的故事
　　 我的魔法屋，并没有
　　 住进几对幸福。在死亡到来之前
　　 讲故事的人都离开了
　　 我只是一个过路人
　　 骑着不甚听话的扫帚，昼伏夜出
　　
　　 森林里的一条蛇总跟着我
　　 用分叉的信子说些，颠来倒去的因果
　　 让我化作一根肋骨
　　 看能否遇见惊喜的人，嵌回身上
　　 让我变出一身旗袍，袅袅娜娜
　　 它缠着我，作一条合欢带
　　
　　 花蛇的话，慢慢在我心里蔓延
　　 枝枝叶叶覆盖了整个林子
　　 我不断寻觅，回忆，用荨麻作法
　　 开始固执地相信——
　　 会有一种相遇，一眼回到古老国度
　　 黄皮肤黑眼睛，是一个人最美的深情
　　
　　 我学习方块字，演练水墨
　　 畅想遥远传说中的，丹青不渝
　　
　　
　　 九、浮生未歇
　　
　　 江南又起烟雨，每一寸皆可入画
　　 小桥年岁不小了，还是小桥
　　 一直不肯长大。或因铜雀春深
　　 小乔，多么美好的眉清目秀
　　 有古韵深刻，有拨响人间的货郎吆喝
　　 偶尔在春潮涌动时，拉着岸
　　 扯着沿阶草，哭喊几声
　　
　　 一棵枯竭多年的柳树
　　 在一个春天复活
　　 河水，浮萍，游鱼，缝隙里的绿
　　 把所有鲜活都给了她
　　 每天站在桥边，清洗日月，数台阶
　　 分辨往来人群，寻找魂牵梦绕的气息
　　 蘸些水，写一段杨柳依依，今我来思。见信如面
　　
　　 阳光灿烂的日子，她仿佛多了一头金发
　　 风吹过来，丈量又一季的深度
　　 她始终笑着，即使在下雪的夜里
　　 用唱歌一般的语调
　　 一声又一声呢喃，一句又一句拖腔
　　 相公啊，官人哪。檀郎，夫君，卿卿
　　
　　 忘了来路，只有去处
　　 余生，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