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归】我的婆(散文)
一
连日来我都忙碌于果园的疏花疏果作业中,好久都未曾写过一个字。今天,文友微信说有个同题散文《我的婆》邀我参写,我爽快应答。
吃过早饭,感觉有些疲惫,便搬出一只轻便单人小床支在院子墙角处,轻轻躺了上去。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熨帖着酸痛的腰身,极舒服。慢慢地,记忆之门被阳光挤开一条小缝,循着光迹,我推门而入,去追寻那久远的记忆……
二
婆是从陕西蒲城被人用酸枣做引诱而带到白水县的。当时婆尚且年幼,八九岁的孩子,许多事情还不大明白。等明白过来时已经成了一户人家的童养媳。婆从小就没了母亲,只有一个好赌的父亲和一个年幼的弟弟,然而,正是她那个被她寄予无限希望的父亲把她卖到了远离家乡的白水县,还有她那可怜的弟弟也被送于她家乡邻村的一户人家。从此,姐弟俩各居一方,多年都不曾见面。直到彼此都成家多年以后,费了多番周折,姐弟俩才得以相认。于是就有了弟弟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姐姐的故事。那个被过继的孩子就是我的父亲。
婆那么小就离开了生养她的故乡,身边一下子没了玩伴、没了亲人,当一切突然间都静悄悄地隐去之后又归于死一般的宁静时,我不知道当时的婆是否会流泪或哭闹,但我想婆一定会感到深深地孤独和无奈。当这种孤独与无奈成为一种生活常态时,久而久之人也会选择去坦然接受。而经常与孤独为伴,却也会铸就性格上的坚强及心灵的承受力。
不会做针线,不会做家务,婆初进爷家时艰难的生活境况可想而知,定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气的。但婆后来忆起先前的一些事情时,脸上竟是含着幸福的表情。她说,她的婆婆把她稀罕得不得了,一生都没爱够她。这话我相信!我知道,婆虽然不是精明人,但婆有一颗特别善良的心!而善良的人谁又会不喜欢呢?
三
记得有人曾说过,你以怎样的眼光去看世界,世界在你眼里就是什么样子。也许婆心中也有不可言说的苦楚,但婆会用宽容、豁达去化解痛苦,喜欢以一种明净、阳光的心态去对待生活。所以,在她眼里,生活是有温度的,人性是美好的。
在我心里,婆就是那世界上最最真诚善良的人!也是最疼爱我的那个人。
婆真诚地善待着身边的每一位亲人及乡邻四舍。在那吃食困乏的年代,村中经常会有外乡人沿村乞讨,许多人看见了就去关上自家的大门,而婆总是会把门敞开,从馍盆里拿出几个馍塞到乞讨者手里,有时还会端碗水让他们喝。口里还不住地说:“看把人饿成啥样了!恓惶滴。”从那时起,善良就住进了我的心里。
还记得有一年我家果园里种了许多南瓜,味道很甜吃起来也很绵。婆就从地里摘了半袋南瓜背着,一路散给乡邻,回到家时,袋里只剩下一只南瓜了。这,就是我那可爱可亲的婆呀!还有一次,爷的外甥女带着她的孩子来给婆拜年,当时爷已去世。那天父母恰巧带着两个妹妹也出门拜年去了,家里只留下我婆孙俩。婆显得异常高兴。高兴之余竟爬在屋外院子泥制的一个火炉上摊起了煎饼。正月里,那可是大冷的天啊!没关系,婆的心被亲情温暖着,热乎着呢!
四
有些记忆是难以忘却的——就若重病期间的婆。时隔多年,那难忘的一幕依然清晰可见。那是上个世纪一九九三年农历四月初一的一天晚上,婆的心脏病突然发作。她脸色苍白,用手捂着心口,一会儿蜷缩着身子、一会儿又趴在炕沿上,不停地翻腾着,额头间渗出许多冷汗,看样子特别难受。
当时父母亲有事去了蒲城,只有我跟婆两个人,所以未经世事的我吓坏了,赶紧找来婆的葯,让她先喝了,正准备给她请医生去,可倔强的婆强伸出手臂,扯住我的衣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我怎么放心呢?睡觉吧,明天再去。”我哭着说:“这怎么能行,你那难受的样子叫我怎么能睡得着觉呢?”“没事,我不是刚喝过葯嘛,睡吧!”看着婆坚决的样子,我只好熄了灯,但我和婆都没有睡着。
我能听到婆不停翻身的声音,也能感觉得到,婆在竭力压制着疼痛。忽然,我感觉婆在向炕沿边移去,于是赶紧拉开灯。看见头垂在炕沿边的婆一副想吐的样子,但却没有吐出来,她艰难地转过头,有气无力地对我说:“吵醒你啦,要不你睡那屋去,看我把你吓着了。”我的心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痛得要命。这,就是我亲爱的婆。在她正遭受着病痛折磨时,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疼爱的宝贝孙女。
以前,只知道世界上有一种爱是伟大无私的,那就是——母爱,可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另一种爱,可与天地争大,与海洋比阔,与人心媲美!那就是——婆的爱。
五
婆是被裹了脚的。走起路来脚步移得极小,但那双小脚却极有耐力,丝毫也不影响她生活前行的脚步。婆是个闲不住的人。印记中的婆头上包块黑头巾,身穿一件黑色中式有襟上衣和一个大裆黑色裤子,腿腕处还缠着黑色腿带。别看她身着冷色布衣,但面容却极为和善,眼光中透着慈祥,给人格外亲切的感觉。
在那以工分计算口粮的时代,母亲整天要参加农业社紧张的体力劳动,回家后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现成饭,就是对她心灵最好的慰藉。婆不但会提前做好饭菜,还会变着花样尽量把那并不宽裕的米面做得可口些。她还自己养了许多只鸡,卖些鸡蛋以补贴家用,并在年节时犒劳一下家人缺少营养的肠胃。
她不只疼爱她的孙女,她的心里同样装着家中其他人,只要一有什么好吃的,总会拿出来分给大家一同吃,从来不会遗落一个人。她清楚得记着每一位家人的生日,并在生日当天不忘给他们煮蛋或煎蛋吃。婆是小女人,她不可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但这些细微琐碎的爱叠加起来,却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暖流,流进每个人的心里。在那非常的岁月里,让彼此的心紧紧聚拢在一起,足以抵御一切生活中的不幸或压力。
那时候的人们大都很穷,买不起煤,就用柴烧火做饭,爷从沟里背回的枣刺还不曾干就被婆填入灶膛,股股黑烟熏得婆眼睛直流水。天长日久,婆的眼睛看东西就模糊起来。但她那双被裹了的小脚依然不曾停歇,伴着日月,走过四季,直至她生命的终结……
六
一九九三年夏季,与我相伴了二十一年的婆离开了我们,永远长眠在了故乡黄土地下。她和爷相偎着,背靠雁门山,遥望着长长的故乡路,翘首等待着她的儿孙们归来……
故乡黄土地上吹过的风,就像婆温柔的手掌温暖而亲切。清明节,当我领着儿子再次踏上故土时,我感觉我好像又真真切切地重新拥有了我的婆!
太阳绕到头顶刺痛了我的头皮。待思绪回归现实时,我早已是泪眼湿襟。
2020年4月25日(本文系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