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账单
　　
　　 小孩在向黑夜吐口水
　　 暗处的鬼教他使坏
　　 他在咒谁？
　　 黑夜里的大蝴蝶
　　 飞来载他落进水塘中的纸船
　　 谎言和丑恶的世界
　　 迅速向后退去
　　 而家在厄难中忍受着
　　 久远的传说，不可探寻的秘密
　　 在迷中，忍受着
　　
　　 童年，在书桌抽屉下
　　 将一根粉笔钻孔
　　 滴上蜡，点亮它
　　 窗外的冬天脸颊便红彤彤的了
　　
　　 还有那个理发的老人
　　 每次都将我的头压得低低的
　　 把剃刀滑过脖颈
　　 那凉凉的寒意，让我想
　　 他会不会失手
　　
　　 老街冷饮店旁
　　 一个师傅调和七八锅
　　 热气腾腾的小锅米线
　　 那个酱油味，那个肉香气
　　 馋了少年一整个夏天
　　
　　 他在玉匣记淘到了符文
　　 以为能对抗恶魔
　　 在黑暗中做了一个太极八卦
　　 旋转着，一团团光
　　 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四下逃亡
　　 然而逃亡以后
　　 他们又偷偷潜入梦里
　　 慢慢吞噬孱弱的心魂
　　
　　 他提起笔写鬼怪故事
　　 梦想着像人间道里那个诸葛卧龙
　　 吴承恩、蒲松龄游戏人间
　　 一个金光闪闪的盒子慢慢打开
　　 里面坐着一个白玉人
　　 他扳过来想看清白玉人的脸
　　 然而他醒了
　　
　　 父亲和一个邻居为房界打架
　　 父亲被打倒在地
　　 那个邻居压在上面
　　 我跑了上去朝后背
　　 狠狠踹了一脚
　　 他爬起来，看了我一眼
　　
　　 电视里纣王和妲己在浴池里嬉戏
　　 妲己穿得很少纣王很肥壮
　　 一天早晨，他抱着被子翻滚
　　 翻滚了半小时
　　 青春的小兽啊
　　 贪婪、胆怯又虚弱
　　
　　 阴气多愁的少年
　　 如古代书生一样两次落魄考场
　　 那个贫弱的家需要他点亮
　　 他需要成长，需要像男子汉能担当
　　 大学通知书收到了
　　 父亲提着旺旺的火炉子到我的房间
　　 默默坐下，忍住了什么
　　
　　 18年后，正午，美术系楼前
　　 广场上的雕塑下，站着一个
　　 早已走出去的中年男人
　　 他抚摸着斑驳褪色的雕塑
　　 久久徜徉感叹……
　　 毕业照上那个站在后面的青年
　　 他的忧郁一直病到现在
　　 多年了，学到的都漏光了
　　 老大徒悲的滋味如烈酒翻涌
　　 而这个校园早已搬迁……
　　 什么忽然回光返照——
　　 那是迎新晚会
　　 一楼多功能厅里热浪翻腾
　　 他还端着吉他带着两个同学
　　 高唱beyond的歌
　　
　　 我给你戴上戒指
　　 我给你穿上雨衣
　　 我骑着单车去公司门口接你
　　 我们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我在我们走过的田野里哭泣
　　
　　 我决定在这个城市谋生
　　 我决定献上青春和灵魂
　　 我决定用我的平面设计构造一个家
　　 可我的决定——情节太多太杂——
　　 赔完了本
　　
　　 童年的阴影下
　　 父亲用牛皮纸给我包着书
　　 一个邻居让我好好读书
　　 先温和鼓励，后恶狠狠地逼迫
　　 要我长大后还
　　 那晚我一直哭，一直问：为哪样啊？
　　 模模糊糊写下什么承诺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
　　 究竟欠下了什么债
　　
　　 和客户的酒宴上
　　 区体育局局长侃侃而谈
　　 大佬们神采飞扬
　　 唯我默默无言像一根小草
　　 公司领导小声对我说：
　　 放开些，别把你的才华黯淡
　　 可我现在还是孤僻桀骜
　　
　　 骑车走过走了无数次的小区路
　　 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搬进
　　 路旁的小区房。他只能住进
　　 小区后面的城中村的廉租房
　　 而这个太熟悉的城中村
　　 似已不想再接纳多年后
　　 这个又回来谋生的男人
　　
　　 我已非我
　　 染满了油光和污垢
　　 未曾生我我还是我？
　　 长着腿的顽石满路滚
　　 缪斯啊，你不必宽恕我
　　 青春啊，我也不必祭奠你
　　
　　 欠了什么债？
　　 记忆如一个邪恶的时光机器
　　 关闭了太多本属于自己的记忆
　　 越要打开它，头便越勒得紧
　　 朗朗书声犹过耳：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惶惶间命运已到了中年
　　 一瞬的镜头太多
　　 一瞬的轮回太乱
　　 它开下的账单
　　 远超这世上所能买到的纸
　　
　　 2020-4-24
　　
　　 夜路
　　
　　 习惯夜行，习惯群鸦敛翅后的夜
　　 星光交映着霓虹，骷髅们走上了街
　　 荷尔蒙之焰火从恶魔的喷射器里冲出来
　　 点燃了很多的烧烤摊和夜店
　　 油烟弥漫，群妖吱吱哼哼，在火焰上跳舞
　　 油，他们肚中太多的油摇里晃荡
　　 油，沟里漂着油，嘴上冒着油，心中煮着油
　　 流行歌飘着油，炒饭浸着油，酒也是油
　　 夜路到处都有加油站
　　
　　 我走了多久？幽蓝的夜河里倒映着一个秃头怪
　　 这僵枯的躯体用什么来浇灌？
　　 一条路走到黑，回头恍若隔世
　　 多行夜路必撞邪——我不信邪，我怼邪
　　 可邪已毒满灵魂。摇滚的心啊，还在跳动！
　　 不屈的头却已秃头？不屈的魂却吸着油！
　　 抱着一个鸡骨头，学习沟里的蚊子和腐鼠
　　
　　 路上的渣们已被渣土机运走
　　 命运褪了色,佝偻如犬：太脏！太油！太腻！
　　 用塑料桶打鼓，在月光下跳着古典的狂魔之舞
　　 霉透的夜客，还用孤独和尸酒踌躇满志？
　　 贪婪是最好的酒，狂欢时又有谁想到罪责？
　　 那看不见的法官已在睡梦中宣判：
　　 青春是这夜路上的肉包子
　　 撞了南墙就要一直撞一直撞
　　 直到撞破它，撞出灵魂的出口
　　
　　 2019-7-16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