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821病房(散文)
“人的一生,总会遇上一些人,一些事,不早,也不晚,就在某个不经意间,某个随意的地点,就这么遇上了,没有邀约,没有预约,就这样,不经意的相逢在了一起,演绎了一场没有经过排练的故事。”这故事里的人就是小刘医生以及821病房的两位大姐。
821病房是市医院呼吸与危重症科二区的一间普通病房,坐北朝南。我在小刘医生的安排下住进来时,病房里已经住着两位大姐。有意思的是我们三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萍”字。雅萍、晓萍、益萍。她们两个都比我年长一些。晓萍姐说,咱仨名字里都有个“萍”,缘分啊!益萍姐立即附和,是,是,是,要不怎住一起了。我说,对,就是有缘。
一
我们的遇见从我突发疾病说起。
那日晚上左胸毫无征兆地突然疼痛,不能呼吸不能言语,打120速度急救,吃了救心丸,吸了氧两小时后才可以稍稍站立。在县里拍片诊治,可看不出哪里出问题了。我知道自己病了,不轻。亲友们建议去大医院看看,我自己更觉得必要。本来那些天就腰疼,上了两天班之后竟突然不对劲了。难不成是站立了两个上午把已经稍稍休整过来的腰又搞坏了?腰疼的原因明确,是腰椎间盘突出和退行性变。而突发的呼吸困难到底怎么了呢?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呼吸、脉搏、心跳,有一个不正常了,心里怎么安宁呢?
思量再三,还是去市人民医院吧!
这个地方给我的记忆特别好。八年前身体不舒服在省城的几个大医院寻了好几个专家,吃了无数药都不见好。后来有人说可以来这里看看,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来到这里后,发现只花了二十元就彻底好了。
这次,来到这里后,在导诊台指引下,先后在心内科和呼吸科做了检查,门诊上看了,两天之后医生要求住院。
初入院的那个中午,住院部按照病情情况把我安排在二区,指定了责任医生——小刘医生。
小刘医生个子不高不矮,微胖,大眼睛双眼皮,一看就是善良的人。他说话时声音柔和,亲切,一口一个大姐大姐的叫着,让我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好像真的是他大姐一样。
我病情的叙述冗长,而且重点也不甚突出。小刘医生耐心地边问边在一张纸上细细地记录着。他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看起来胖乎乎的人实际上是个常年生病的人。断断续续,问问答答,很快就记录了半张A4纸。在记录的同时,护士们也在安排病床的铺设,细心地套好了新被套,发了新病服。
前期病情了解了后,他向我要了在市医院的所有检查报告单以及晋中的腰椎检查报告,同时把三维CT、核磁共振片子、心脏彩超、心电图、肺功能等图文报告单和之前的化验单细细看了两遍,又让在各种单上签了字。他笑盈盈地说,大姐,咱去病房吧。一会儿还有个签字,你先去病房歇歇。
二
病房的门是敞开着的,清凉,干净。三个人的病房,病床间距很大,各种设备都挺好。皮粉色的大衣柜,四十来寸的液晶电视,还有很不错的卫生间;病房外面阳台虽窄可是视野开阔,远望去,老顶山清晰可见,炎帝塑像高高站立在半山腰上,仿佛正凝视着病房。
病床上绿色的柳条形床单、被套、枕套,看起来特别养眼。
旁边病床上的病友都闲躺着,没有说话。
我也有点累了,软软地躺了下来。片刻之后,才看清两个病友模样。
靠门口的病友晓萍姐身形高大,花白头发,根根直竖着,铁丝般硬韧,若掉地下一根,感觉会“通”地响一声呢!她看起来精神很好,皮肤也有光泽。话少,好久也没有听见说话。她的女儿,一个戴眼镜的斯斯文文的青年女子正玩手机,没有抬头。
靠窗户的病友是益萍姐,身材较瘦、裹着大红色的头巾,说话声音特高,说话语气又急,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刚刚进来,彼此不熟悉,话语很少。因之前并没有准备任何东西,只好趁吃饭时出去买了些。
正式治疗从下午开始。吸氧、雾化、输液。雾化时不知道怎么换管子,益萍姐看到立即指点,告诉怎样拔了氧气管换成雾化管,大口吸了药后用鼻子出气,完了还得漱口等。
雾化的气体说不来是啥味道,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闻到的味道,总之叫人想吐。硬忍着吸了一口又一口,孩子悄悄地笑着凑近我说,妈!看你像在抽水烟!
这一句让我想起老爹,他以前爱吸烟。抽完纸烟抽水烟,几乎就是隔几分钟就心痒。有时我们说这样不好时他就反驳,不好时国家倒不让生产了;还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想到这里,不觉得就想笑了。
女儿悄悄拍了一段小视频发我,哈哈,真像抽烟。雾化器里的白气在我一呼一吸间缭绕在面前,像极了那些电视里抽烟的老太太。只是没有掌握要领,嘴吸了又吐了,鼻子闲置起来了,继续吸几口,里面的药水从白沫状渐渐缩小,随着“呲呲呲的”声音消失了。
益萍姐大声说,快去漱口,快去漱口。
当时其实没有理解了怎么漱口,只是在嘴里含着咕噜几下吐了。后来知道应该仰头让水湿润了咽喉,咕噜咕噜一阵再吐才不至于咽喉痛。可惜后来才学会漱口,也有点晚了。
整个下午,益萍姐指点了好几次。晓萍姐没有说话,可能她本来话少。问她们怎么了,她们说,咳嗽。
三
我们三个病友慢慢熟悉。原来她俩都是在化疗。
益萍姐已经是第三次了,她说自己咳嗽了半年,后来咳嗽得头疼就来这里治疗了。她的头发掉了不少。摘了头巾,看见头发细软稀疏,头顶的头发很少了,鬓边和前额还不少。病房里有点热,她隔会儿摘了头巾又重新戴上。一整理头巾就会立即在床上地上找掉落的头发。哪怕一小根,她也赶紧捡起来放垃圾桶里。
她爱干净,脾气大,嗓门高。输液时,有一回不滴了。她立即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大声喊,diao—chu,不滴啦,快儿来……护士可能在别的病房忙,她就大声呼叫,用她那铿锵有力的方言,叽叽咕咕说了好几句话,真正地叫人觉得她说话的大声和气势的威猛。
她的爱人,一个走路缓慢的老年男子忙解释说,她就是嘴不好,心可好了,立马起身查看。旁边晓萍姐的女儿也放下手机忙走过去察看,说可能是输液时间长了,或者不小心压住了管子。两个人正忙活时,护士疾步走来了。
益萍姐又重复一次刚才的话,diao—chu,不滴啦,叫了一回也不来……
护士走近前细细地看了看她手上的留置针,又细细地观察了一次输液管说,没事儿,也没有鼓。可能是时间长了,不行了重扎一个。
益萍姐说,一个针好几十唻,能用了还用着吧。
护士说,这是在这里,外面好多医院直接给你扎大血管,一个针两三千了,谁和你商量呀?
益萍姐说,这不是在咱这里?看病不容易啊,半个月一回,都是农村人……
她们说着说着又笑了。护士说,你这口语实在不好呀,叫人觉得像骂人了。益萍姐的男人立马又解释。
实际上,几天相处下来,她可真正是个好人,心直口快,喜欢帮助人。
这边忙活完,晓萍姐的液体恰好没有了,护士又飞一般跑回去拿了药,准备给晓萍姐封管子。
四
一日,我吸完氧准备下床。刚刚起身,听见晓萍姐喊:管子,拽住氧气管子了。我才想起没有脱下氧气管就起身了。忙从头上脱下来,放在床上,一边让孩子关了氧气。
慢慢熟识,发现晓萍姐话不多,可每句话都是重要话句。慢慢发现,晓萍姐咳嗽多些。
尤其下午的时候,她咳嗽好几次。每咳嗽必有痰。她一般是直接把痰吐在床边垃圾桶里。天气热,屋子里每天25度以上,她的痰液在热气里蒸腾,变干。那气味是不是就升腾在这个病房里呢?我刚进病房时并不太咳嗽,只是胸脯疼。可住了两天,反而学会了咳嗽。她咳时,我的喉咙似乎也在发痒。对她最初的感觉是不讲究。
吐痰怎不用纸包住点儿呢?
我对她印象的转变是在一个上午。
那日,输液中间,一瓶液体完了要换另一瓶。孩子从没有干过这种事情,立马想到呼叫。护士听了回应说,自己换。
可哪里会换呢?
晓萍姐一看这架势,马上吩咐女儿过来帮忙。那天她的丈夫也在,也忙跑过来。益萍姐的男人也趿拉了鞋子往这边走。几个人扶瓶子的扶瓶子,拔针管的拔针管,三下两下就给换了。孩子高兴连说,谢谢谢谢。晓萍姐喊,谢啥了,都住一个家里了,就是有缘。
之后,出去打饭或者干啥。她家人总会问问我们去不,或者表示捎回来。有时有些事做不好,她也要过来帮忙。
慢慢地,我知道她也是在化疗,比我早住进来四五天。她之前曾中药治疗,吃了六十多服药。后来来了这里化疗,这是第二次。
怪不得她也把头发剪了那么短。
几天下来,我们由陌生到熟悉,处的好了,仿佛早就认识一样。她们就是我的朋友,我的邻居。
五
四天后,她们输完一个疗程要走了,整个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晚上,我和孩子会觉得有些闷。两个姐姐和家人都走了,空荡荡的房间,说话还有回音了。
几天相处,觉得有她们真好。临走时,益萍姐发现我的暖壶不保温,还说要留下她那个,把我的退了。晓萍姐也嘱咐我好好养病,不要有思想负担。
走了。
空了的病床又铺上了淡蓝色的一次性保护膜罩。我左看看,右看看,心里也觉得空了。
她们走了,小刘医生来查房。微笑询问病情,像往日一样,甚至更加尽心。病人少了,好几个病房渐渐空置起来。楼道里“辘辘辘”的输液小车来来回回的声音也少了。
问小刘医生,是否可以出院。他说一个疗程够了看看情况,听听肺上对不对才行。
我原本是腰疼,这些天住院睡的床比较软。腰是越睡越困了。他建议我睡觉时头抬高一些,这样呼吸就顺畅了。可是腰疼得又不能抬高,真是二难过呢!他又说,你的病不算太重,一区那边才是重病人。
我记起一次去找他换药,透过正开着的门看见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好像吊在篮子里一样。有几个老头儿蜷缩在吊篮里,婴儿似的。听他说我的病不重,心里也安宁了。只是五一假期间,一个化验单还没有结果。
出院前一天,小刘医生三番五次地过来听诊,生怕没有听清楚延误了病情。
临走前,他本该休息。为着我按时出院,就跑到医院,又过来听了几次。最后才说,问题不大了,回吧,觉得不合适了再来找我。末了,他留下了自己电话,还让我加了微信。
回来家里才想起所有的检查报告都交给他了,问他要,他说要存档。之后,他把一些重要的报告单拍了照片发来。看到是电脑上存留的图片,并不清晰,又麻烦他要纸质版的。他正忙着大查房,闲下来又一张一张拍过来,还精心修剪了一下。虽然有的照得有点歪,但清清楚楚。很好了。
小刘医生也是我遇到的一个很贴心的医生,像我的亲兄弟一样。说话柔和,人也善良。患病是痛苦的,然而遇见一个好医生,心里总是很安慰。特别是后来他不放心,又打电话询问病情。告诉我最后一个化验单出来了,没事,还说替我保管着另一个无需上交的其他医院的报告单。我一下子就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人与人之间最美的情谊就是懂得、理解,珍惜,就如我们几个人的遇见。
忽然想起林清玄先生的《好雪片片》,那片雪飘过来化作了雨,此刻在窗外,正滴滴答答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