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文正坐在办公桌前修改提案。手机信息忽然连续地响了起来，把正在专心做事的他吓了一大跳。他拿出手机一看，居然都是银行发来的消费短信，总共8条，最大一笔是7999，最少的也有200多。
　　 “败家娘们！”他恨恨地骂。这些都是老婆张小雯的手笔。她向来花钱大手大脚，也不管自己的消费能力，看见喜欢的东西，想尽办法都要弄到手。两人为了这事，经常吵架。他训斥老婆一顿，她能收敛三天，三天之后，又把这些抛到瓜哇国了，依旧我行我素。
　　 何文用手扶着前额，头痛不已。当年怎么就鬼迷心窍娶了张小雯呢？主要是因为她漂亮又性感，一下子就把他迷住了。那时候，自己也是自视甚高，非漂亮的不娶，相过几次亲，但凡胖的、颜值平常的，都是一刀涮。去酒吧玩遇到了张小雯，一下子就动心了，结婚后才知道纯粹是娶了一个花瓶，就算是花瓶，还能装点家居，可她却只会给家里带来灾难。她就是一个胸大无脑的人，没有正经工作，喜欢打麻将，输赢上万，爱买买买，喜欢的东西，从来不看价格。花呗用光了，就用信用卡，到时候还款的又是何文。
　　 为了摆脱张小雯，他提出过离婚。当天张小雯娘家人开了三辆车浩浩荡荡来到何家，扬言何文要是敢离婚，要打断他的腿，让他一辈子坐轮椅。张小雯的大哥以前是混社会的，这几年洗白了，在道上依然有号召力。
　　 在大舅哥的淫威下，何文屈服了。夫妻两人的关系跌到了冰点。而张小雯更加明目张胆，花钱更大方，前一段时间，她和前男友勾勾搭搭，被何文找到关键证据，发给大舅哥。大舅哥将那个男的一顿毒打，才断了两人的来往，但张小雯报复何文的手段就是变本加励的花钱。像今天，又是一万多块花出去了。
　　 下班后，何文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父母家里吃饭。爸爸妈妈在市一中当了一辈子老师，桃李满天下，但对儿子的婚姻，他们也是毫无办法。
　　 妈妈炒了孜然牛肉、土豆、玉米排骨汤，摆了一桌子。老人家给何文盛了一碗汤，慈爱地看着他喝下第一口，问：“味道怎么样？”
　　 “妈妈做的，必须杠杠的。”
　　 “你妈知道你回来吃饭，汤就熬了一下午。”爸爸插了一句话。
　　 “文文，早上我去超市，碰到柳柳的妈妈，她说现在柳柳可是发达了，去年还帮她全款买了栋别墅，可惜就是一直没有找到合意的人。”
　　 爸爸瞪了妈妈一眼，阻止她继续往下说。妈妈还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二
　　 晚饭后，何文不想回家。他拿张靠椅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这是23楼，前面毫无遮挡，视野开阔，每当何文烦闷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这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有孩子的笑声，低低地，一大串一大串，像摇动银铃后传出的声音。
　　 孩子多快活啊。何文想，要是当年和柳柳结婚了，现在孩子也可以在外面玩耍了。
　　 何文23岁那年，他的同事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当时就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他。
　　 当时的何文正是无聊的时候，见别人都是成双结对，心里羡慕得紧，迫切想找一个女朋友。
　　 何文打电话过去时，对方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女生。如何来形容她的声音呢？汉字中“如黄鹂一样悦耳”、“天籁之音”，都可以拿来形容。何文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心都要飘起来，在他的幻想中，一个白衣女孩站在汉水边，水面微风轻簇浪，岸边春风慢拂柳，女孩轻轻一声叹息，柔柳飘絮，鲫鱼围过来，都来倾听她的心事。
　　 四月十八是那个女孩的生日，何文说要去吃生日饭，女孩说可以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去外面唱歌。那天下午，何文装扮一新，头上抹上了发油，换上了新买的运动西装，牛仔裤，阿迪的运动鞋，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稳重又不活泼的年轻人。
　　 当同事将那个在电话里和他聊了半个月的女生苏柳介绍给他时，他的心凉了半截。
　　 苏柳拥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却没有一副与嗓音相配的容貌。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一脸的雀斑，像天上星星一样多，大的有手指盖那么大，小的像芝麻。
　　 何文恶毒地想，要是让她做女朋友，自己怕会忍不住去亲那些雀斑。
　　 这个晚上，何文除了打招呼，没有再说一句话，酒却喝了不少，醉眼朦胧中，苏柳上台唱了一首梁静茹的《勇气》，说是送给所有的朋友。何文总是忍不住去数她脸上的雀斑，他只得闭上眼睛才听完这一首歌。
　　 回来后，同事问他苏柳怎么样，他摇摇头。同事说，苏柳虽然长得有点丑，可她才华横溢，还得过省里的歌唱冠军，还会写歌。
　　 他想起那一脸雀斑，还是摇摇头。从这之后，他不再打电话给苏柳，也不接苏柳的电话，两人的感情搁浅了。
　　 苏柳生日过后的八个月的一天。晚饭后，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慢慢地地面就积起了一层。老总打电话给何文，让他送一份策划书到新鑫酒店的五楼。
　　 十二月的天黑得早，桔黄色的路灯照在积雪上，微微反射着光芒。寥寥几个行人缩着脖子匆匆地走着，恨不得一步赶到家。
　　 何文在路边上等了半个小时，既没有等到一辆公交车，也没有看到的士。北风吹来，夹着雪往他身上扑，他一身冻得冰凉。没办法，再等下去，他非冻成一根冰棒不可。他折回家中，开了一辆电动车出来。
　　 一路上，何文小心翼翼地开着，轮胎几次打滑，差点将他摔下来，好在他腿长，才堪堪稳住。好不容易到了酒店五楼，甲方爸爸正在宴请客人，室内温暖如春，桌上火锅里的羊肉卷在沸腾的锅里打着旋儿，转瞬就被人捞起来塞入口中。甲方爸爸看到他，皱了下眉头，说：“你怎么才来，做事磨磨蹭蹭。”
　　 出了酒店，天空中的雪下更大了，风也更紧了。他心里暗暗地骂句，也不知道是骂这鬼天气，还是骂甲方爸爸，或是这该死的人生。
　　 行到民主路时，地面更滑了，他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刹车，车轮一下子失去控制，将他摔在地上，他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动一下，背就钻心地疼，手机摔在五米开外，短短的一段距离，却怎么也拿不到。
　　 他像一条受伤的小狗一样坐在地上低声咆哮，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车辆从旁边过去，也没有人停下来看一看。
　　 这时候，一个行人走过来，看到了不停呻吟的何文，忙踩着积雪慢慢走过来。何文抬眼一看，却是苏柳那张满是雀斑的脸在眼前晃动。
　　 苏柳问他：“怎么啦，哪里痛，能不能起来？”
　　 “真是蠢。”何文想，要是能起来，怎么会在雪地上坐这么久呢。
　　 救护车把何文拉到医院，医生看了片子，说是腰椎骨折了，要在床上躺上三个月。
　　 何文一脸绝望地躺在在床上，腰部的疼痛让他麻木了，对疾病未知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心，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不能动，不能翻身，只能呆呆地躺着，特别是大小便都要在床上解，爸爸妈妈轮流值班守着他。
　　 他想起任素汐主演的电影《无名之辈》，任素汐坐在轮椅上那张生无可恋的照片。他绝望地哭了出来。一双温柔的手将他的眼泪擦干。他望过去，又是那张满是雀斑的脸。
　　 慢慢地，妈妈不能来医院的时候，苏柳就会来。他满脸烦闷，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依然要拉尿拉屎的。当苏柳第一次抓着他的生殖器帮他接尿时，他臊着恨不能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他睡不着时，苏柳给他唱歌，在她温柔的歌声里，他竟然进入了梦乡。
　　 何妈妈对苏柳的印象特别好，每次对儿子说，这个女孩子心善，会照顾人，是良配，错过了会一辈子后悔。
　　 三个月后，何文能下地活动了，苏柳又陪着他做康复，慢慢地，何文觉得那一脸雀斑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第二年的六月，两人定了婚，商量年底结婚，一起去买了房子和家具。苏柳的妈妈见保文长得一表人才，也表示很满意，还说，彩礼就打5000块，意思一下。何妈妈也很高兴，苏柳这姑娘性格好，苏家居然只要这么点彩礼，更合她的心意。何妈妈娘家侄儿结婚，女方硬是要9万8的彩礼。
　　 当年，好事成双，苏柳接到了中央音乐学院的通知书，她投考这个学校已经三次，每次都失之交臂。这一次，幸运之神青睐她，她终于考上了。
　　 苏柳靠在何文的怀里，说：“亲爱的，我就要去北京了，你可不能偷吃哦。”
　　 “放心吧，不会的，你也不要找小鲜肉啊。”
　　 苏柳去了北京，何文就像野马脱了缰绳，每天不是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就是去泡吧，一来二去，就和张小雯认识了。
　　 两个月后，张小雯说怀了何文的孩子，要马上结婚。何文一听，头都大了，未婚妻还在北京读书，他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但张小雯可不是好欺负的，第二天，他哥带了一车过来，就一句话，何文搞大了他妹妹的肚子，要怎么办？要不结婚，要不赔一百万。何文哪里有一百万，他一个月的工资才500，还要交电话费。
　　 没法可想，只能和张小雯结婚。张小雯家说，自家女儿虽然被何文睡了，但也是明媒正娶，彩礼什么的都不能少，至少要20万。收到消息的何妈妈一下子晕倒在地上。醒来后，眼泪怎么都收不住，叹着气，把教师公寓的房子卖掉了，那时候，房价刚刚涨起来，房子正好卖了20万。
　　 苏柳怎么都不明白了，为什么昨天还给她发甜言蜜语的男朋友转眼就成了别人的丈夫，并且分手都不说一句。苏柳妈妈说要带人去闹婚礼现场，被苏柳拦住了，她流着泪说“算了”。
　　 何文自从这件事发生后，没有去道过歉，也没有给苏柳说过一句原因，就那么过去了。连妈妈都看不惯，说他是“怂蛋”，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担当。倒是他妈妈，专程跑到苏柳家里，跪在地板上，要亲家母原谅。
　　 结婚后，何文才发现张小雯并没有怀孕，他悄悄地找了熟人去查了她的病历。张小雯因为两次宫外孕，已经切了两边的输卵管，这一辈子，只能做试管婴儿才能生孩子。得知真相的何文，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他冲去一个耳光将张小雯打倒在地上。
　　 张小雯半天才爬起来，她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恨恨地指着何文说：“你给老娘等着。”
　　 一会儿，张小雯的大哥就带着人来把何文狠狠地打了一顿，将新房里的灯具和家具打着稀巴烂。闻讯赶来的何妈妈坐在地上哭：“这是前世做了什么孽，家里搞成这个样子。”
　　 从此之后，何文轻易也不敢惹张小雯，但两人也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涉。张小雯没有工作，吃穿用度全是何文供给，如果给少了，两人又要狠狠地闹一场。
　　 何文坐在阳台上，望着满天的星星，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这人生是怎么了，年近四十，怎么这么一塌胡涂呢？
　　
　　 三
　　 正当何文在感慨人生时，微信响了，是张小雯发过来的：老公，你在哪里啊？我想你。
　　 何文“啪啪”几下，把信息删掉。但对方见他没有反应，就打电话过来：“老公，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今天就是心情不好，才忍不住去购物的，你要是不高兴，我也会不高兴，我一不高兴，我就又会忍不住去买东西的。”
　　 “你又要干什么？”何文强忍着怒火问。
　　 “老公，你知道吗？大歌星苏翰雅要来我们这里开演唱会了，我最喜欢她的歌了，我们去看她的演唱会，好不好？”
　　 “要多少钱？”
　　 “现在已经买不到票了，只能去黄牛手里买，好一点位置，可能要9000多一个，我们两个人，应该两万块能搞定。”
　　 “你真是大少奶奶，每天不是去按摩，就是去听演唱会，我可没有这个福份，消费不起。”何文冷笑着说。
　　 “姓何的，你什么意思，老娘好言好语跟你说，你倒好，开始拿谱了，你想造反啊？”
　　 4月30日，著名歌星苏翰雅在“工人体育馆”开演唱会。在潭市这个小地方，还是第一次有大牌歌星来这里演出。消息传出后，整个城市像过节一样热闹。大街小巷里，飘荡的都是她的歌，像《爱你不如爱自己》、《没有人爱我》、《这个城市没有他》这些她的早期歌曲的下载量也节节攀升。
　　 满大街的人都在谈论苏翰雅，她是潭市人，小时候就表现出超高的音乐天赋。据她妈妈说，她在三岁时，就跟着电视机唱《同一首歌》，还有模有样的。而她的音乐老师说，三年级时，他就看出了她的音乐才华，知道她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那时候就留心教导。现在苏翰雅能有现在的成就，他是有很大的功劳的。当然，这些话苏妈妈没有听到，要是听到了非要开骂不可，当年，她见女儿有唱歌的天赋，请了群众艺术馆的罗老师给女儿一对一上课，50块钱一小时的，当时可是割肉一般的疼，现在想想，真是太值了。
　　 张小雯坐在哥哥家的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机里，苏翰雅正在倾情演绎她的成名曲《风中的彩虹》。张小雯眼冒绿光地看着电视机里的人，对在一旁玩手机的哥哥说：“哥哥，你看苏翰雅，和我像不像？”
　　 “像个屁，人家气质清冷，你就一骚货。我可警告你，和那个怂蛋好好过日子，别再有的没的。惹出什么事来，我也帮不了你。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中央都在‘扫黑除恶’，你哥我现在可是正经一商人，只想过点正经日子。”
　　
　　 四
　　
　　 4月30日，工人体育馆内人山人海，从中午开始，建设路就开始戒严，不允许车辆通行。工人体育馆高高的建筑上悬挂着苏翰雅的巨幅海报，她正一脸微笑看着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