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樊山一大早就起床了，他做好早餐后，叫醒老婆起床一起吃饭。
　　 他给老婆剥了个鸡蛋，说：“你去出差，路上要小心，到了多留心，有五个方面要注意……”
　　 老婆陈聪一听，忙打断他的话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老公，昨天你妈妈又打电话给我了，要我们生个孩子，可你知道，我最怕痛了，你能不能去跟她说说？”
　　 唐樊山说：“没事，我去跟她说。不生，我们不生。”
　　 吃完早餐，唐樊山又去给老婆收拾行李，内衣、内裤，换洗的袜子，毛巾、牙刷、口杯，他摆放得井井有条。
　　 老婆一边喝着牛奶，一边说：“带几件换洗衣服就够了，别准备那么多。”
　　 唐樊山将一条裤子塞进行李箱后，又悄悄将五百块塞在箱子的夹缝中，那些都是零钱，有一块、五块、十块、二十和五十的。
　　 他给老婆选了一套黑色的阿迪运动服，在衣服的Logo处用黑色的签字笔写下一个小小的“聪”字。
　　 “老婆，这套运动服是在路上穿的，方便。”
　　 十一点的飞机，他们九点半就出门了，路上走走停停，还是顺利地到达机场。
　　 刚走进机场入口，唐樊山看见一个身着only上衣的女人朝他们挥手。老婆马上扑过去：“颖子，说了不要送，你怎么过来了？”
　　 这是老婆的妹妹陈颖，她比姐姐少3分钟出生，注定要当一辈子妹妹。
　　 陈颖眨着眼睛说：“我又没什么事，就来送送你。对吧，姐——夫？”
　　 她说完朝着唐樊山灿烂地笑，那些笑容像太阳一样绽放光芒，唐樊山觉得一阵眩晕。
　　 唐樊山对着她挤出一点笑容，没有答腔。
　　 送走了老婆，唐樊山准备回家，今天学校没有课，他想回家搞搞卫生。他在源河大学当老师，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
　　 陈颖追上来：“樊山，等等我。”
　　 “什么事？”
　　 “我没开车，你载我一程。”
　　 唐樊山开着车，载着陈颖汇入车流。
　　 马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红绿灯交错点亮。两人坐在车里不言不语。
　　 一个120秒的红灯亮起，唐樊山将手放在档位上。突然，他的手被一只滑腻的小手抓住，他像一条被踩中了尾巴的猫，用力把那只手甩开。他朝着手的主人怒目相向，但对方并不怕他，朝他嘻嘻地笑：“樊山，你那是什么表情，要吃我吗？”
　　 唐樊山将注意力放在方向盘上，思绪却飘到十几年前。
　　 那时候，他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从遥远的北方来到河源大学读书。高大的身材让他在这里鹤立鸡群。第一个学期末，班上的文娱委员陈颖就堵在他回寝室的路上。这个娇小的女孩，有着清丽脱俗的容貌，性格开朗活泼，胆子也大得惊人。一米六二的陈颖站在一米八二的唐樊山面前。寝室前的路灯，洒下淡淡的光辉，照着她苹果一样的脸庞，她仰着脸，静静地看着他，眼角、嘴角都含着笑，她说：“唐樊山，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他的耳边似乎响了一个惊雷，远处有人在操场打篮球，“咚咚咚”的声音，是篮球摩擦地板的声音，像从他心上跳过一般。
　　 毫无疑问，他被这个漂亮、开朗、活泼的女孩子给俘虏了。他的血冲上头顶，他将手上的教科书顺手扔在地上，他一步跨过去，将她抱住，用嘴轻轻地“叮”了她的脸一下。
　　 他感觉陈颖可能是吓呆了，她面红耳赤，用力推开他，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落荒而逃。
　　 唐樊山不小心想到了那些往事，他不自觉转脸看了一下现在已经成为了他小姨子的前女友。虽然她年近四十，侧颜依然如故，柔顺的长发垂在耳后，耳朵晶莹透光，一层细细的绒毛在光线下特别。一缕头发挣脱耳朵的束缚，垂在耳旁。他有股冲动，想将它们别在她的耳后。
　　 他突然警醒过来，懊恼地叹口气。她是魔鬼，他怎么忘了呢？
　　 陈颖看着唐樊山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发白，她叹了口气，低低地说：“樊山，对不起，当年我还小，没有办法。”
　　 天空中的白云像棉花，一朵一朵又一朵，它们是多么地自由自在，东游游西逛逛，从来不会有人类那么多的烦恼。陈颖对着白云嘟了嘟嘴。
　　 十几年前，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十八岁那年，她考上了本地最著名的大学，而她的姐姐，却比她少了二十多分，只得去外地上了一个三流大学。那是她第一回挣脱姐姐的阴影，堂堂正正地站在父母的眼睛里。以前，他们总是夸比她大三分钟的姐姐聪明、勤奋、文静，而现在，她用成绩打烂了姐姐的脸。
　　 开学后，她对班上那个最高个的唐樊山一见倾心，她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堵住了他，并对他说了那句现在都想起来都面红耳赤的话：“唐樊山，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他们在一起过了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但崩塌却是在一瞬间。
　　 临近毕业时，大家都在为工作而着急，她也不例外，每天跑人才市场，可那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学生，满坑满谷都是大学生投简历，一个岗位，十几个人竞争，头破血流。
　　 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随着一趟趟地走人才市场，她的骄傲，她的自信，都被人狠狠踩在脚下蹂躏。她盼望有份工作掉下来，或者有天神解救她出火坑。她的男朋友唐樊山已经确认读本校研究生。这个年轻的男孩，虽然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心，但对她的工作却是有心无力。
　　 解救她的天神很快出现。校长读金融系的儿子偶然一次见到她，便惊为天人。那个换女朋友像换衣服一样的男生，居然为她收了心。
　　 三个月后，她和校长儿子坐着长途航班去了加拿大。她没有勇气当面和唐樊山说分手，只留下了一封信。
　　 三年之后，她和校长儿子结了婚。她凭着“海龟”的经历，在一家企业做高管，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为了找份工作而战战兢兢的女孩。
　　 婚后，老公拈花惹草的本性不改，捉奸在床数不胜数，她对婚姻也心灰意冷，在老公将他的家财尽数给她时，她畅快地在离婚证上签了字。
　　 恢复单身的状态让她心情大好，她和班上一个女同学保持着刻意的联系，旁敲侧击下，打听到唐樊山后来留了校，一直没找女朋友。她的心又热了起来，她面红心跳地想起那个晚上，他把书一扔，直接抱住她，凶蛮又温柔的样子。
　　 她想给唐樊山打电话，却接到姐姐要结婚的消息。姐姐在本地一家银行工作，收入不高但胜在稳定。有人给姐姐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两人认识后两个月就“闪婚”。
　　 陈颖接到姐姐的电话，埋怨她太着急，应该多接触多了解。
　　 姐姐说：“我等不及了，我想嫁给他，我认定了这一生就是他了。”
　　 她去参加姐姐的婚礼，当新郎出来时，她呆住了，这不就是，分手多年的前男友唐樊山吗？
　　 唐樊山显然没有认出她来，婚礼前还开玩笑说：“以后请妹妹多担待。”
　　 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这算什么？报复吗？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目光一片清澈，他确实是忘了她。
　　 唐樊山结婚后，她见过他的次数寥寥无几。他总算是想起她来，却避之如蛇蝎。她却更爱他了。
　　 他们结婚后一直没要孩子，听母亲唠唠叨叨说是因为姐姐害怕生育的痛苦，唐樊山也由着姐姐胡闹，同意不生。有时候，她坐在客厅里，对着窗外的满院的花花草草，也想幻想着，如果当年要是她不放开手，现在和他也会生了两个小孩了吧，这样晴朗好天气，一定是要把他们放在院子里玩的，他们活泼又调皮，把院里的花花草草折腾来折腾去，茎叶满地，她一定不会去责任他们，孩子天性爱玩，她只会问他们开不开心。
　　 “你们开心吗？”她喃喃自语，瞬间醒悟这是在家里，这里没有唐樊山，也没有小孩子，只有她一个人。陷入记忆中的陈颖有时候会流下泪来。这几年，给她介绍男朋友的越来越多，身边的男人也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能走进她的心里，有一天，她醒悟过来，不是那些男人不好，而是她并没有真正放下唐樊山。
　　 唐樊山正把车开到陈颖的小区里停下，听了她的道歉，他微微一笑说：“都过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总是选择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幸亏，我们的选择都没错。”
　　 “可我选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还是爱你。”
　　 唐樊山的话刺激了陈颖，她突然激动起来，她抱住唐樊山，放声大哭。
　　 唐樊山浑身僵硬，他想把陈颖的手掰开，可她抱得紧紧的，怎么都拉不开。
　　 她终于还是平静下来，擦干了泪痕：“对不起，姐夫，我失态了。”
　　
　　 二
　　
　　 书房内，桔黄色的灯光下，唐樊山正在写论文，他一边涂涂改改，一边在电脑上查资料，对着一堆堆的实验数据，他用铅笔在旁边打了一个问号。
　　 十一多钟，他觉得有些累了，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刚喝了一口，门铃响了。
　　 他疑惑地打开门，却看见穿着黑色阿迪运动服的老婆，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外。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明天晚上才回吗？”他惊喜地说，帮她将行李拿进来。
　　 “故意早点回来查岗，看你老不老实。”
　　 沐浴后的老婆紧紧地抱着唐樊山，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轻轻摩擦：“老公，我们要个孩子吧。”
　　 正抚摸着老婆光洁后背的唐樊山一惊，他有点犹疑，但还是一把推开抱着他的女人：“你不是陈聪！”
　　 被推开的女人一愣，旋即笑了：“你怎么知道的？你明明有脸盲症。”
　　 “我是脸盲，但我的心不瞎。你快走吧。”
　　 唐樊山有夜盲症，十分严重的那种。平时他认人方式是记住别人穿的衣服。但是换了衣服或者发型，他就难以认出来。刚才，他差点上当，但心中警铃大作，加上他和陈聪生活了十多年，早就熟悉了她的一切。陈聪的声音细沉中带着温柔，耳后有淡淡的香味，特别是她的后背，长了很多砣，经常叫唐樊山帮她抓痒，而陈颖的背却是光滑的。再说，陈聪一直不想生孩子，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诸多不同，才让唐樊山逃过一劫。
　　
　　 三
　　
　　 陈聪出差总共五天，到第四天时，会议已经全部结束。最后一天，是留给与会者参观游览的。
　　 一起出差的同事，她老公飞车300公里去看她，刚到浙江，家里的小孩子却被开水烫伤了。两夫妻也顾不上游玩了，又开车往回赶。陈聪就坐他们的便车回来了。
　　 到家已是晚上两点，小区内静悄悄的，风停了，树静了，草睡了，连小虫子都停止了鸣叫，只有桔黄色的路灯不知疲惫地照亮着晚归的人。她抬头看看自家的窗户，一片漆黑。她推着行李箱，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怕吵醒正在熟睡的老公，她没有开灯，只用手机的电筒照了一下卧室，老公正在呼呼大睡。
　　 睡得迷迷糊糊的唐樊山翻身时摸到一个人就在旁边，他自然地伸手过去抱住，马上清醒过来，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抱住，问：“怎么提前回来了？”
　　 “想你呗。老公，我想通了，我们生个孩子吧？”
　　 这句话像一个惊雷一般，把唐樊山惊得坐起来，他打开床头灯，仔细地端详着老婆，又伸手在她背上抚摸了一阵，说：“还是不要了，我们这样过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