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冠病毒来势汹汹，不定哪一缕香风吹来就会让你呼吸困难发烧发热，甚至一命呜呼。全国人民谈疫变色，或责令或自愿宅在家里躲避疫情。
　　 可我不能，我属于三无人员，无房子，无车子，无票子。我有的只是，一个体弱多病不能挣钱的老婆子，一个正在读初中的花钱如流水的乖儿子，一个靠打零工养家糊口的贱身子。
　　 我怕啥？我啥都不怕，就怕家里没钱花。
　　 这要在往年，正月初八我准时外出打工了。可今年不行啊，全国停工抗病毒，想找个活儿难上加难，所以我每隔几分钟就扒拉一遍手机微信，看看微信打工群里有没有招工之类的信息。
　　 谢天谢地，就在正月十一晚上，有一个开网店的杨老板发了一条信息，要找一名打包人员，工资是每天七十元。虽然工资太少，总比在家闲着强，我赶紧报了名，然后高兴地和老婆说了。
　　 老婆忧心忡忡地劝我，挣钱也不在一时，还是命重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俺娘俩咋活啊。
　　 我说，本人贱命一条不惧生死，闲着没钱花不也是等着饿死当个饿死鬼吗？还不如挣点钱当个饱死鬼呢。
　　 老婆知道劝不住我，也只能作罢。
　　 正在写作业的儿子停下笔说，爸爸，生命重于泰山，活着最重要。
　　 我笑着摸摸儿子的聪明脑瓜说，儿子一定要好好读书，别像你爸爸一样没本事，连个房子也买不起。
　　 儿子抬手往高处一比划说，爸爸，不是你挣钱少，是房价太高了。
　　 我噗嗤笑了，房价再高，爸爸也得拼死拼活挣钱买呀，咱得有属于自己的窝啊，总不能一辈子租房住吧。
　　
　　 二
　　 早晨六点，我就起床来到地下二层的储物间细细打扫一遍，然后在水泥地上铺了三层被子。从这天晚上开始，我就是这里的睡客了。既然执意外出打工，就有感染病毒的风险，我必须主动隔离，不能让家人跟着担惊受怕。
　　 临出门时，我嘱咐老婆，到了饭点就把饭菜放在储藏间的门口赶紧离开，远离我这个是非之人。等下了楼走在小区里，又突然跑回家。
　　 老婆惊喜，以为我改变主意不出去冒险了。
　　 我说不是，回来告诉你咱家的银行卡就在电视机底下压着呢，密码是咱俩的结婚纪念日，卡里还有五千块钱呢。
　　 老婆说，我知道，你不是昨晚就告诉我了嘛。
　　 我说，我怕你忘了，那可是咱家的所有积蓄，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呢，可别为我花冤枉钱。
　　 老婆忽然眼泪婆娑，你胡说啥呢，戴好口罩，别与人交谈，记住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赶紧一边关门一边说，记住了，你就在家好好呆着教儿子读书吧。
　　
　　 三
　　 小区门口被几个保安拦住了，问我出去干啥，我撒了个谎，说出去买面买菜。他们让我掏出身份证办了个出入证，并且嘱咐说，疫情期间只允许每家一个人带出入证外出购物。我十分感激地笑着说，一定遵守小区规定。
　　 骑着我那辆二手电动车，穿过寂寥的街道，找到了离家二里地的工业园。一个胖大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向我招呼，你是来打包的吗？我说是。他说，我就是杨老板。然后领着我走进传达室，呵呵笑着说，老爷子，给这位师傅测一下体温。
　　 看大门的老人拿起一把体温枪往我额头上一点，吓得我一歪头。老人笑着说，你怕啥，又没有子弹。我说，我眼晕，还是测手腕吧。
　　 测完了手腕，体温正常。刚要转身走，老人忽然拿起喷壶冲我俩噗噗喷起84消毒液来。刺鼻的味道钻过口罩侵入肺腑，呛得我和杨老板赶紧连蹦带跳窜出传达室。老人在后面嘿嘿浪笑。
　　 到了杨老板的货仓，他环指着满车间的货物说，老哥啊，在这疫情期间，咱们就指望这些东西发财啦。我问是什么货。他有点神秘地嘿嘿笑着说，口罩和84消毒液。
　　
　　 四
　　 就这样，我每天早上八点钟吃饭去上班打包，中午在货仓里吃自带的馒头和咸菜，喝几杯老板的温开水，下午六点回到地下二层的储藏间吃饭睡觉。老婆会准时把饭菜放在储藏间的门口，我们的谈话都是隔着铁门的。
　　 这个杨老板的网店销量很不错，从最初几天的二三百单，到十天以后竟然涨到了千单以上。我的工作量加大了，使出浑身解数也干不完。
　　 老板也很着急，只能抽客服的间隙过来帮忙。
　　 我说，老板应该再雇个打包的啦。
　　 老板说，现在都怕传染上病毒躲在家里不敢出来，雇不着人啊。
　　 我说，让你家人来一个也行啊。
　　 老板说，我也是怕老婆孩子被传染啊，所以连家也不敢回，就在这办公室里打了个地铺睡觉啊。
　　 我夸赞说，老板也真是个敬业爱家之人。
　　 老板喟叹一声说，啥呀，我也是没办法，上有七十岁父母，下有三个上学的孩子，大学毕业混到如今还没买上房子，压力山大，只能冒着生命危险挣钱养家。
　　 我也向他诉说自己的苦衷，无形之中关系就热络起来。我就试探着问他，这一天下来能挣多少钱。
　　 他嘿嘿笑着说，实话告诉你老哥，我卖的这些货利润大着呢，只要这场疫情持续上半年，我就能成为实打实的百万富翁，可惜打包人员太少，干不出来呀。
　　 我笑着说，躲在家里的都是有钱花的富人，像我这样的穷人能闲得住吗？打工的都是穷人，穷人还不好找吗？
　　 老板说，老哥认识穷人多，给找上四五个，咱们大干一场，共同发财。
　　 我说，其实就是工资太低了，人家冒着生命危险，怎么着也得一天一百元，否则不好招人。
　　 老板思忖了一会，一拍大腿下决心说，这样吧老哥，我给你开一天一百，给你招来的人开一天八十，但是有言在先，你们要管好自己的嘴，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说我卖的是什么东西，要时刻保密，懂吗？
　　 我说，行，懂。
　　
　　 五
　　 当天晚上，我在朋友圈里发布了招工信息，果然有四五个不怕死的穷哥们报名。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工业园门口被看大门的老人拦住了，死活不让进去，说是人员太多有感染病毒的危险。我只能给杨老板打电话，他赶紧提着两瓶好酒和一条好烟小跑着来解围，
　　 老人接了礼物嘱咐说，接到上级通知，今天疫情督察组要来检查，让我们干活时，把车间的门反锁上，不要弄出动静，千万不要让督察组发现，要不然我们的饭碗都砸啦。
　　 往车间走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其他车间虽然都是锁着门的，但里面都有动静。
　　 我问杨老板，这些车间里，是不是都开工了。
　　 杨老板说，可不是都开工了嘛。
　　 我说，这不是违反疫情法吗？
　　 杨老板说，不违法，能挣大钱吗？你看那些贪官，不都是违法才作威作福的吗？咱这是凭劳动挣钱，怕个球？
　　 看着杨老板一副雄赳赳气昂昂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有些为这个工作担心。果然，在十点半左右，看大门的老人给杨老板打来电话，说有个做服装的车间被督察组发现了，责令立即停业解散工人，让我们快藏起来。
　　 一时间杨老板也慌了，问往哪里藏啊。我急中生智，指着黑暗墙角的一大堆垃圾和纸箱说，咱们钻进去埋住不出声，差不多能躲过这一劫。
　　 我们刚藏好，就听见车间外有说话声。督察组的人问，这个车间是做什么的？工业园的负责人员说，是个外地人在这里干网店的，春节回家过年了，不知回没回来。督察组的人说，估计是回不来了吧，全国各地封城封村封路。然后是开锁开门声。
　　 我们连呼吸都停住了，静等着事态发展，没想到接着就是关门落锁声。等了一会，杨老板慢慢爬出去，蹑手蹑脚走到窗户前往外瞅了瞅，然后给看大门的老人打电话，问督察组走了没有。老人说走了。杨老板这才高兴地哈哈笑着说，开干！
　　
　　 六
　　 自从给杨老板雇了四五个人，他的生意是越来越好，每天都在五千单以上，他高兴之余，还请我喝了一场酒。也就是在这场酒席上，我才知道，他卖的口罩和84消毒液都是小作坊生产的仿冒品。
　　 我不禁想到，酒真是个亦正亦邪的东西，它能刺激得让人胡言乱语，也能让人吐露真情。杨老板打着酒嗝告诉我，他进的货比别人便宜一多半，利润是相当相当的高啊。
　　 我说，这不是坑害消费者吗？万一被人举报不是自毁前程吗？
　　 他拍拍我的肩膀嘲笑道，怪不得老哥发不了财，胆子太小了，这种东西平常老百姓怎么可能辨别出真假来？现在都忙着抗疫情，哪个部门出来打假？等疫情结束，我他妈改卖真的了。
　　 我担忧地说，兄弟你这可是发的国难财啊。
　　 他哈哈笑着说，这个国难财呀，该发还得发，谁让你我辈买不起房子呢？哎呀，一提房子，我就头疼，这下好了，疫情一来保我发财！
　　 我虽然口头上祝贺他发财大大的，但是暗暗下决心辞掉这份工作。我自知是个善良的弱者，阻止不了别人犯法，可我绝不会同流合污，助纣为虐。
　　 当晚回到地下储藏间，隔着门缝和老婆商量。老婆也说，这个老板不地道，早晚出事，你还是趁早辞职，安安心心待在家里躲避疫情吧，只要人活着，身体好好的，挣钱也不在这几个月。
　　
　　 七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杨老板的办公室。当我提出辞职不干时，杨老板很诧异，说你可不能给我撂挑子，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不给你开工资，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呢，是不是嫌工资太低呀？要不，我再给你加二十元，说啥也要干到疫情结束时。
　　 看他那坚决挽留的样子，我知道工资不好结，只能佯装咳嗽了一会，凑近他，神秘兮兮地说，我这两天总感到肺部不适呼吸不畅，吃了些化痰止咳的药也不见效果，担心是不是感染上病毒了，想去医院查查，钱也不凑手。说着，我做出准备摘下口罩让他验证一下的样子。
　　 杨老板吓得赶紧摆手制止说，你可不能摘口罩，这玩意可了不得，要命啊，我给你开了工资，快去医院查查吧。
　　 就这样，我拿着工资喜滋滋地回家了。刚到家，几个打包的穷哥们就打来电话，说这么好的挣钱机会咋就不干了呢？在家躺着等饿死吗？我劝说，你们也不要干下去了，想办法开始要工资吧。问，为啥？我说，这个老板卖的是假货，咱都是善良人，不能帮着他坑害消费者呀。
　　 几个哥们批评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卖他的假货，咱挣咱的工资，世界上的假货多了去了，查得过来吗？还警告我，你小子可千万不要举报，要是断了我们的财路，小心你的狗头。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只能独自生气。还是老婆最理解我，劝慰说，人各有志，随他们去吧。我也自我宽慰，万事皆有因果，顺其自然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安心躲在家里陪同孩子读书学习，盼望疫情早日结束，没想到被人打了。
　　
　　 八
　　 现在，我们这个城市的疫情已经全面结束，人们已经摘了口罩自由自在地畅游在大街上、超市里、公园里，呼吸着春天花香的气息；各工厂企业都已开工生产；大街小巷，车辆如梭，人流涌动，好一派繁荣景象。
　　 一天下午，我正在农贸市场买菜，忽然就被几个人一阵拳打脚踢。待我清醒才看清，原来是打包的几个穷哥们。
　　 我揉着打疼的屁股质问，为啥打我！他们说，你小子是不是举报了杨老板，断了我们的财路！我指天发誓极力辩解说，绝对没有，要是有的话，天打五雷轰。
　　 他们不依不饶，让我花二百块钱请客，否则没完。我为了息事宁人，只好答应了。
　　 酒席上，他们告诉我，前两天杨老板的网店卖假货被人举报了，平台把店给封了，上面的钱是要不回来了，听那个垂头丧气的杨老板说，这下最少也要赔掉二十万。
　　 我给他们解释说，肯定是消费者们举报的，你们想想，全国有那么些有识之士，保不齐就有懂行的，人家花高价买的东西能不仔细鉴别嘛，他以为全国人民那么好骗吗？然后我问，你们的工资给开了吗？他们笑着说，开了，不开就撸他，谁不怕揍啊。
　　 我立马就急了，一拍桌子说，开了还他妈一起揍我，太不够意思啦，以后有好活干，不联系你们了。
　　 几个人看我真急了，赶紧拉住我道歉，说这顿饭他们请了。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