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江南有一个美丽的小村庄叫婺庄，婺庄就坐落在婺山脚下，传说这里很久以前有一只神鸭从天而降，它特别大，像小木船一样，据说它一张嘴就能吞下一个小孩。不过，它来了之后，不仅从来没做过这样伤天害理之事，而且还造福这里的百姓。从此这里山清水秀，百姓安居乐业。
　　 婺庄人口稀少，只有两三百人，交通非常不便，几乎与世隔绝，这里只有一条山间公路通向外面的世界。这条山间公路修建在陡峭的悬崖上，非常窄，只能容下一辆自行车通过。所以叫它公路，还不如叫它“羊肠小道”。经常有动物从上面摔下来，所以人走在上面得非常小心。这里的村民一年一般只出去一两次，除了买些生活必须品，如衣料、食盐等，其余的均可以自给自足，所以大部分人都懒得出去。
　　 每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婺山脚下开满了粉红的桃花，山谷里一阵风吹来，朵朵桃花眨着媚眼，就像一只只花蝴蝶，扑打着翅膀，翩翩起舞，令人目不暇接，给人一种意醉神迷的感觉。大江夹山而行，暖风拂面，花瓣缤纷，芬芳迷人，飘飘然，落入水中，随波荡漾，悠哉，悠哉！
　　 小翠正在江边的湾里洗衣，她年方十八，是村里唯一的老师，自从爸爸一次意外瘫痪以后，他就接过爸爸的教鞭给孩子们上课。
　　 “妹妹你，像花儿——哥哥我，是绿叶——恩恩，爱爱……”她隐隐约约听到一位男子在唱情歌。
　　 她嫩白的小脸顿时像彩霞飞过，一片绯红。柳叶眉和着樱桃小嘴在水里有节奏地一漾一漾的，湾里的江水清澈见底，像一面镜子，照得她脸更红了。她真美！像她早逝的母亲一样美。她会心地笑了！
　　 男子的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动听，似纤柔的手指轻抚着她乌黑的秀发，正撩动着她未完全打开的心扉。她不好意思看他，但又忍不住往歌声的方向瞥一眼，他，是他！男子抬头也看了一眼，她！是她！眼神刹那间的碰撞，令彼此心跳加快。她沉默着，低着头，脸红到了脖子根处，棒槌敲打石板的节奏开始乱了，时快时慢，捶打变形的衣服竟忘了翻转……
　　 男子，折下一枝桃花做成了“爱心”，顺流而下，漂到了小翠的面前，她莞尔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犹如一朵开得灿烂的白玉兰，随即用棒槌狠狠地一推，“爱心”被挤出了水湾。其实，此时她的内心犹如塞满了蜜汁，正汩汩地往外流着。她稍稍扭头偷窥了一眼，他的笑容消失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歌声也停了，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翠知道王哥哥生气了，便安慰道：“王医生，你在干嘛呢？”
　　 “我……我到这里采点……草药回去。”小王羞赧的神情加上空空如也的双手令小翠忍不住在心里使劲地笑着。这回她的脸憋得通红，嘴唇咬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喷出了笑声，伤了王哥哥的自尊心。
　　 “我们这里只有你一个医生，你怎么能随便往外跑呢？”
　　 “你还说我呢！你不也跑出来了？”
　　 “今天是周末，我休假！”
　　 “我也是！那我们一起去山上欣赏桃花如何？”小王红着脸，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不好吧。我爸爸瘫痪在床，需要人照顾，我得回去了。”小翠说完扭头便走了。小王傻傻地站在那里，望着滔滔的江水向东流去，心里酸酸的。
　　
　　 二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着，对于小王来说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他每天的梦里都有她甜美的笑容。
　　 白天，小翠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小王给人看病，他们工作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他能听到她清脆的嗓音，偶尔走出来从窗外偷看她几眼，越看越舒服，越看越激动，他下定决心，这辈子非她莫娶。她走过的地方，泥土是馨香的；她用过的教鞭透着她的体香，感觉非常润滑；她教过的每一个学生都是那么可爱……甚至连她瘫痪在床的老父都是那么慈爱，如果他们愿意，小王很想侍奉在他的左右，亲热地叫一声：“爸爸！”
　　 “王医生，你在干嘛？学生们都看着你呢！”小翠用教鞭敲打着教室的窗玻璃，小声温柔地提醒道。
　　 “哦，我……在听你上课！”小王听到小翠温柔的声音如同触了电一般，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满脸的尴尬。
　　 小王受古人“凿壁借光”的启发，从此以后，也在墙上凿了一个小孔，一闲下来他就通过小孔深情地望着她。
　　 一墙之隔，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也不知为什么，两人一见面就是“关公照镜子——自觉脸红”。眼神闪过的瞬间，心跳加快，红脸对红脸，激动碰激动。他期待她对他热情一点，而她总是心事重重，不愿意面对他，这让他十分失望。他想给他写封信，可是怕她拒绝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他不想轻易冒险。
　　
　　 三
　　 一转眼，端午节到了，婺庄人也有划龙舟抓鸭子的习俗。这天上午，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聚江边内河，这里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青壮年男子踊跃报名，这是青年男子展现自我的最佳舞台，表现优异的小伙子自然就能得到姑娘的芳心。小王虽然很瘦弱，不足百斤，但是水性不错，他能在水下憋气半个钟头。不过，小翠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听别人说的。
　　 四条龙舟准备就绪，每条船上有十个人，八个划桨的，一个掌舵的，一个击鼓的。个个赤裸着上半身，显得十分强壮，瘦弱的小王也在其中，不过他的根根“排骨”与众壮士丰满的肌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用眼尖的人，就连眼花的老人也能一眼便扫到他。他在第二条船上，由八位壮汉加老村长带着，第一条船上有人开玩笑道：
　　 “王医生，等会儿划船小心胳膊，别用力过猛咯，划断了不得了哟。”
　　 小王此时看着自己“排骨”式的身材感到自惭形秽，他用双手、双臂努力遮挡着胸部和肋部，可是怎么挡都挡不全。他不想让小翠看到自己的窘相，可是她肯定已经在人群里了，也许此时正盯着自己看呢。
　　 那家伙的嘲笑，如同一根长刺直接刺入了小王的胸口，不仅疼痛而且令人无比难堪。这个嘲笑他的人叫朱明，是个富二代，向来与他为敌，因为他好像也喜欢小翠。小王恨不得冲过去给他一巴掌，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家伙五大三粗的，小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比赛即将开始，小王仍在用眼睛搜索着小翠，可是始终不见她的踪影，他既庆幸，又有点失望。
　　 随着村支书的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四条船必须划过100米处的红线后队员才能下水逮鸭子，哪个队逮到的鸭子多，哪个队就是冠军。这条内河里总共放了20只鸭子，投放的数量不是很多，所以抢得先机非常重要。只见四条龙舟两头高高翘起，水花四溅，呐喊声，欢呼声不断，细长的龙舟像池塘里快速游动的水蛇，渐渐地，小王体力不支，他所在的第二条船失去了平衡，撞上第一条船，自己的船翻掉了，十个人全被盖在了船下，九位水性好的先后都钻出了水面，唯独不见小王，选手们回头一看，见出了大事，都没有划了，纷纷跳水救人。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始终不见小王露出水面。人们开始呼唤王医生的名字，有的在岸上喊，有的水性好，下水去摸，有的从家里拿来了鱼网，可是最终谁都一无所获。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钟头，这意味着小王已经凶多吉少。听到小王出事的消息，小翠像掉了魂似的，急忙丢下正在吃饭的父亲，跑出来，跟着人们一起搜寻，因为找不到，有的人已经放弃了。小王的妈妈坐在江边哭得死去活来的。小翠也很伤心，但是她不想让人知道，强忍着泪水，她自责：为什么对他若即若离？无非是自己还小，爸爸瘫痪在床，不想拖累别人。这下，他走了，她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随着时间的推移，河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小王的家人和小翠。到了傍晚，天色渐暗，周围笼罩着一种恐怖的气氛，小王的家人也走了，只剩下小翠踽踽独行，依然在呼唤小王的名字。突然，她的肩膀被一只大手从后面一拍，她顿时心头一怔，完了，一种不祥之感瞬间冲上了头顶。她猛地一回头，原来是小王！她又惊又喜。
　　 “你吓死我了！”顿时，小翠激动的泪水喷涌而出，她扑向了他的怀抱。少女绵软、酥香的身体像水一样滋润着他干涸已久的心田。
　　 他不知所措，有时候幸福来得太突然也会让人受不了的。现在的小王就是，以前她对他若即若离，如今如此热情主动，其实她一直很在乎他。
　　 原来，小王掉到水中以后，脚被水底的烂木头卡住了，确实挣扎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就脱离了险境，他在水中想着一个问题：假如我真的死了，别人会怎么对我呢？特别想看看小翠的反应。于是他一直躲在河边浓密的芦苇丛里。直到最后只剩下小翠一个人他才出现。
　　 “你真坏！”小翠从小王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一溜烟跑了回来，身上爱情的余温还未散尽，到了家里心仍然怦怦直跳，火辣辣的脸上流露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她无颜面对父亲，在心里不断地谴责自己：呸，呸！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害臊！
　　 小王呢，站在岸边发愣，正在回味着甜蜜的爱情，如同一块丢到河里的石头，圆晕不断地向外围扩散，帮他传递着快乐的心情。
　　 夜晚的夏风吹来，一丝凉意包裹着他赤裸的上半身，天已经黑了，不知道家里都什么样儿了。于是小王大步流星地跑回了家。
　　 家里人哭作一团，突然冒出小王来，家里人、村里人全都大吃一惊。
　　 “你，你……你究竟是谁？”那个嘲笑他的朱明吓得直往后退。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小王把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伙儿，朱明气愤地摔掉水杯跑了。村民们也渐渐散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从此，小翠与小王成了公认的一对情侣，谁也别想横插一杠。
　　
　　 四
　　 从此，一墙之隔的小孔也被悄悄地堵上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站在窗外看她，听她上课，可是总有稍大的孩子望望窗外再看看李老师，不怀好意地捂着嘴笑。每当这时，脸红的小翠总要故作镇静，干咳两声，一是提醒窗外的痴情郎快点走开，二是提醒教室里开小差的学生要认真听课。有一次干咳居然不起作用了，这下真的惹恼了小翠，她直接拿着笤帚冲了出去，吓得小王拔腿就跑，学生们哈哈大笑，她也笑了。
　　 放学了，她主动来到隔壁找他：“生我气啦？”
　　 “哪敢啊？！我的大小姐！”小王虽有点委屈，但也不敢说出来。
　　 “这个是什么？怪不得总有学生说墙壁破了一个小洞，怪不得我老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哦，原来是你啊！真龌龊！”这回小翠真的生气了，小王在他心目中美好的形象轰然倒塌。她头也不回就走了。从此两人进入了冷战时期，一个千方百计地解释，一个不想听解释。在小翠的心里，人品大于天，其它都是浮云，哪怕是为了爱情也不可以这样。
　　 苦苦追求的爱情还没有开花就这样夭折了。两人见面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脸红对脸红，她对他，形同路人，他对她，仍痴心不改。
　　 这给了富二代朱明机会，他趁机对小翠展开猛烈的攻势，他的爸爸是唯一在外经商的婺庄人，家里很有钱，每天给她送鲜花、化妆品、金银首饰等。这些东西在一般婺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外之物，就是放到大城市天天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也堪称“壮举”。开始，小翠还没有忘记小王，不愿接受朱明的礼物，朱明也很直接，你不要我也每天送，哪怕第二天你又送回来，我也不泄气。有一次小翠竟然忙忘记了。桌上仍摆着朱明送的两样东西，她情不自禁地对着镜子抹了点朱明送的化妆品，再戴上他送的金耳环（之前穿过耳洞，戴过假的），哇！真漂亮！原来，有钱人的生活真好！她不禁这样想。
　　 小翠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疼，是真的：难道我真的变了吗？我怎么可以看上这么个纨绔子弟呢？他除了有钱，什么都不是。她想把已经打开的化妆品还回去，可是……她也想把金耳环摘下来，可是她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双手几次举起，又无奈地放下。看着镜子里娇美的自己，她真的不忍心破坏这一美好的形象。
　　 从这以后，小翠穿得越来越时尚，与朱明越走越近，每当他们走在村间的小路上，背后总有一双深情的眼睛远远地望着。
　　
　　 五
　　 小翠的父亲在朱明父亲朱富的资助下，得到了较好的医治，身体有了极大的改善，这是小翠最感激朱明的地方，所以她决定嫁给这个她不太喜欢的男人，好让父亲将来有一个强有力的依靠。
　　 正月十八那天，全村迎来了最喜庆的日子，朱明与小翠结婚，朱明的父亲朱富邀请了全村的人来家吃饭。酒足饭饱之后，夜已经深了，人们渐渐散去，小翠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开心，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当晚，朱明也喝了不少酒，在与新婚妻子行了周公之理之后倒头便睡，留下了妻子黯然流泪。她似乎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起火啦！快救火啊！”半夜里人们高喊着。火苗蹿到了半空中，“呼啦、呼啦”地响着，夜空被照得通明，全村老少拎着水桶向起火点跑去——那是朱明与小翠的婚房。大火已经将这个小房子团团围住，里面的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人们不禁这样想。火太大，根本扑不灭，屋顶上不断地有东西烧塌下来，这时候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朱明，一手提溜着裤子，一手提着根点亮的蜡烛，眯着小眼睛走来问道：“怎么这么亮啊？”他的嘴里还冒着很浓的酒气。
　　 “你们不在里面啊？”人们齐声问道。
　　 “我刚才起床解手，不小心碰倒了蜡烛……怎么就烧起来了呢？”
　　 “那小翠危险了。”有人说。
　　 这时候从人群里冲出一个矮小的黑影，身上披着蘸水的棉被，他顶翻了朱明，冲进了火海里。
　　 “他是谁啊？”人们议论纷纷，带着敬佩的目光祈祷奇迹的出现。
　　 10秒，20秒，30秒……要知道，多一秒钟里面的人都会有生命之忧。
　　 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刚才的那个黑影背着一个严重烧伤的女人出来了，他就是小王，女人就是小翠，她的脸上已经烧得模糊不清。整个人已经没有了知觉。
　　 朱明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父亲朱富狠狠地抽了儿子一个嘴巴，然后打电话叫来了医用直升机，送走了生命垂危的儿媳。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小翠的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他的容貌尽毁。她不再拥有“闭月羞花”之貌，可能连八十岁的老太太都比不上。从此，她用黑围巾围住面部，她不想见任何人，只想呆在房间里静静地流泪。朱明终于忍不住了，提出了离婚，小翠已经看透了人心，没什么可抱怨的，这些都是她自找的，所以便“欣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回到了父亲的身边，父亲已经能够坐起来，可以做一点儿简单的家务活了。那个只有一米来高，摔倒父亲的长凳子早已被劈成了木柴烧掉了。
　　 “都怪我，当初干嘛在墙上钉钉子，哎……”
　　 “爸爸，不要说了，这一切都是命，我们得认。”说完，父女俩抱头痛哭。
　　 这时候，门咯吱一响，有一个人进来了。
　　 “你真好，要不是你我早死在火海里了。可是现在的我配不上你了。”
　　 “配得上，只要你不嫌弃我……”小王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说完，小翠第二次扑到小王温暖的怀里。
　　 这一抱，相隔整整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