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暖】电话对面站着谁(微小说)
一
4月28日那天,王小源取了两张机票,是5月1日去泰国的,一张是他的,一张给妈妈,妈妈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出过乡下那个小村庄,这一次一定要带她好好玩玩。
回到公司时,王小源指导着手下:“大狗,这个孟向仁你要盯紧一点,这是头肥猪,以前捞过黑钱,现在洗白了,把他之前的经历翻出来,扮警察吓吓他,不信他不松口。”
大狗领了拿命令,马上去办了。
“哥,这两天我琢磨了个方法,我们可以找点农村的手机号码,冒充警察做事,不怕那些老抠鬼不上当。”另一个手下猴子说。
“这个可以试试。乡里那帮老抠鬼,手上都有钱,就是看要用什么方法榨出来。”
黑猫凑过来说:“哥,新招的那些话务员,有几个小女娃不听话,咋办?”
“打,打到她们听话为止。”王小源狠狠地说,“今天我有事要做,没什么大事不要给我打电话。”
四年前,他建立了这个“电信诈骗公司”,网罗了邻村几个无业游民大狗、猴子和黑猫,这几年业务越做越大,同行也越来越眼红,今天晚上,他们几个老大要开会,重新瓜分业务。规定了不准带手机。
二
王大妈在一片树林里打柴。深秋的时候,枯萎的草,干枯的树枝满地都是。王大妈拿着一个木制的耙子使劲扒拉着一棵杨树上那根枯掉的树枝,那根枝条被折断,但就是藕断丝连,总是粘着一点树皮掉不下来。她在树下找了几个石子扔过去,未果;又将拖鞋脱下来扔过去,依旧未果。不得已,她将半截木棍用草绑在耙子的一端,再去拉树枝,树枝经不住折腾,“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她笑了,灰黑色的脸像朵绽开的花,皱纹挤成一团。她用草绳将木柴捆成一团,背在肩上,右手拿着耙子,哼着歌,心满意足回家去。路遇同村妇女,对方又是羡慕又是责怪地说:“王大妈,你这么勤快干什么,你儿子赚那么多钱给你用,你还耙什么柴。”
儿子是王大妈的骄傲,今年32岁,高中毕业就外出打工,现在开了一个外贸公司,每天都在国外跑。
儿子没时间照顾她,只能大把给钱,可王大妈舍不得用,全部存起来,说是要留给儿子娶媳妇用。儿子还在村里给她盖了栋小别墅,欧式风格的装修,初看让人以为是进入了北美农村,但几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农人进入视野,把人拉回中国南方的农村。小别墅分上下两层,一楼是生活区,外带一间卧室。二楼是装修成乳白色的阳台,大大的露台,要是夏天的晚上,露台上正好用来观星星。王大妈可舍不得用来看星星,她把床单被套晒在露台上,捡来的废纸盒、饮料瓶也放在露台上。
厨房里,厨具一应俱全。液化气灶闪闪发光。可她从来没用过,她烧饭、烧菜、烧水都是用柴火,这些柴火都是她一点一滴捡回来的。
王大妈老伴走了好多年了,现在就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儿子怕她孤单,想请个保姆,给她做做饭,唠唠嗑,解解闷。但她坚决不同意,就为了给她解闷,每个月就要花千把块,那还不如要了她的老命。
王大妈在家不会寂寞,她有永远做不完的事。
她种了五块菜地,西红柿、茄子、大葱,栽满整个菜园。红的、绿的、紫的,煞是好看。这些菜,她是吃不完的,就将它们拿到离家十五里远的菜场卖掉,赚来的钱又将它们存起来,也是将来娶儿媳妇用的。她还种了三亩地,每年春种秋收,都是她一个人操持,一年也能存下四千多块,也是将来儿娶媳妇用的。
这天,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只留下一点晚霞挂在天边。王大妈端着一只大瓷碗站在院里吃饭。碗里是几根面条,铺了一层辣椒,上面还有几根空心菜叶子。叶子有点发黄,她却吃得津津有味。
这时候,她那个老人机响了,她拿出来,从眼前推远,却没看清是谁打的电话,费力找到了那个绿色的键接通。
“这里是河源公安局,你是刘翠玉吗?王小源是你儿子吗?”对方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威严,从话筒中传过来。
“是的,是的,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你儿子王小源涉嫌电信诈骗,骗取金融上千万,现在我们逮捕了他,保守估计要判十五年。”
“啊?”
“他说他家里有一个老母亲要赡养,哭得好伤心啊。我们局长见他一片孝心,想帮他求求情,但你知道,这个求情是要花钱的。”
“这个我懂,只要能救出我儿子,我愿意出钱。要多少钱啊?”
“大概十万块吧。”
“我一个老人家,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可怎么办啊?”
“有多少先交多少吧。你把银行卡号告诉我吧。多少?你再念一遍,密码呢?好的,我记下了,到时候有消息就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你。”
对方挂了电话,王大妈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她隐隐约约觉得儿子正在做坏事,可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儿子一无学历,二无一技之长,怎么就能赚那么多钱呢,平时她是不信的。每次儿子给她的钱,她都不敢花,她情愿在家吃糠咽菜,也不花儿子一分钱,就怕有天东窗事发,这笔钱能补上窟窿眼。
她打儿子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她终于是坐不住了,她必须找个人商量,不然,她会疯掉的。哥哥就住在这里,她想好了,带上身份证就往哥哥家赶。
这是农村四月底,晚上还带着微微的凉意。天空中挂着上弦月,冷冷地俯看人间世界,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闪闪烁烁。
王大妈就着这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赶到哥哥家。
哥哥今年六十了,长年的劳作,让他看起来特别苍老。脸上都是皱纹,石刻一样,他平常也不爱笑,那些皱纹也不动,日日趴在他那张藜黑的脸上。他刚和老婆就着月光吃完晚饭,正坐在院子里抽旱烟,看见妹妹心急火燎赶过来,衣都被汗水打湿了,忙叫老婆端一大碗凉白开给妹妹解渴。
王大妈狠狠地灌了一碗水,喝得太急,被呛住了,狠狠地咳嗽起来,咳得又出了一身汗。
“咋了,三妹?”
王大妈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哥哥吸着烟斗,一言不发,只有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暗。
老头对于自己的外甥在外面做什么,是心知肚明。他们村就有几十个后生在外面做这个营生,官方给这个定性为“电信诈骗”。平时,他也没想过去规劝外甥,人家赚了钱,会说他妒忌,要是倒了霉,也会疑心他告发。但老头是看不起他们的,觉得这钱赚得缺德,他的五个儿子,他一个也不让他们碰。
他打发老婆去把大儿子叫过来。
大儿子刚进院门,就见爹爹和三姑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在讲什么,都板着脸。
王大妈带着哭腔向娘家侄儿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侄儿一下子就急了:“三姑,你把密码给他们了?”
侄儿要了那个电话打过去,已经打不通了。他又给一个叫邻村一个叫“大狗”的人打了电话。大狗说老大暂时联系不上。
过了半晌,侄儿说了一大通,意思是王小源没事,但王大妈银行卡里的钱只怕是被骗走了。
王大妈哥哥说:“这是报应。小源骗别人,别人骗你。”
王大妈听说儿子没事,心里稍安,但想起卡里的五万多块钱,心痛得要晕过去。她执意要回去,哥哥家留她不住,只得送她回来。
第二天,村里有人去树林里打柴,发现王大妈吊死在她平常打柴的地方。
三
王小源在老家办完了母亲后事,回到公司就着重调查是谁在背后阴他,害了他母亲。他只有母亲一个至亲的人,这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是个孝子,平常最关心的就是妈妈,妈妈将他放在心尖上,他又何尝不是,现在是有人用刀在剜他的肉。
那些人居然把手伸向了他,逼死了他母亲。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牙齿咬着下唇,一副要择人而噬的样子。
他打开电脑,查看手机号码来源,越看脸色越白,电脑后台清清楚楚记录着,那电话是4月28日晚上6:45分从他们这里拨出去的。
他将电脑一掀,电脑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手下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他拿着那两张到泰国的机票,伏在桌子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