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风雨中,你陪我一起走过(散文)
一
从窗户到门口八步,从门到窗户也是八步,这是这几天往返走路的步数。
但是,在这个酒店的小小标间里走路,很难走出汗。我只好用跑步的方法取代走路,实际上跑步迈出第六步时,就得调头了。就这样每天上午下午,“六步调头跑”到大汗淋漓。如果再有兴致,我会靠墙练习瑜伽的基本动作,练到胳膊发酸,双腿发麻。当然,是和视频里的他同频道锻炼,互相鼓劲,更多的时候是他监督懒散的我。
前些天,因乘坐的同航班出现确诊病例,我被隔离到了这个如家酒店里。每天的视线里,只有穿着厚厚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他们把饭送到门口递给我,然后就是迅速离去的背影。我的世界里,就只有吃饭,看电视,睡觉,锻炼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能想,即使心急如焚,焦躁不安,也必须接受这样的“岁月静好”。
无聊的时候,我就往窗外看。窗外,除了几栋破旧的楼房和灰蒙蒙的天空,什么都没有。最近的一栋五层高的破旧家属楼,好像年代很久远的样子,红砖砌的墙,上锈的铁皮管道,腐朽烂掉的楼梯窗户,蜘蛛网一样乱扯的电线,就连窗户旁边挂出来的空调室外机,也是灰突突的,看了都添堵。
他就在我的隔壁。那天,我住进来的时候,他就敲着墙对我说,老婆,我和你是头对头睡觉呢!我们之间就一堵墙的距离。我躺在软软的枕头上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就沾湿了鬓边散乱的头发。瞬间,没来由地想起了几句诗,“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其实,昨天的体温已经渐趋正常了。下午的最高体温37.2度,早上和晚上都是36.6到36.8度之间。今天工作人员来做了咽拭子检测,也许明天结果就会出来了。明天,嗯,明天是情人节。情人节,我们能不能在家里度过呢?还是个未知数。我有点期待。跟他一起探讨回去后最想吃什么饭,甚至想象着要喝杯红酒,但也有点不想回去。他调侃说,我们明天回去了,就享受不到这免费饭菜了!
他不知道,我虽然对自己说,家庭的灾难已经让我生不如死,时代的尘埃不会砸到我的头上了。但看着电视里关于全国疫情的轮番轰炸,内心还是时时有恐惧袭来。一遍遍强迫症一样量体温,上三十七度就开始上演各种惊悚悲剧的推理,把圈子里的医生好友都骚扰了个遍,就为了求证自己安然无恙……
他在视频里一遍遍地安慰着我,直到我心绪安宁平和。
从1月31号到今天,已经十四天了,其实已经到了隔离期满的日子。我打电话问民警,那个同航班确诊的病例是在几排几座,我想知道我和危险的距离是多少。可民警只说是公安部大数据排查出来的,然后就排查到了我。
其实,我刚回到家的那一个星期,我和老公也是分开着的,他是很谨慎的人。我没到家之前,先给我准备了两个大大的是食品袋,一袋装着我所有的衣服,一袋装着我的鞋子,立刻封好,然后把我赶到卫生间去洗澡,分房而眠,分餐而食。不会做饭的他,坚决不让我进厨房,每天计划着厨房里的一堆菜还能吃几天,每天在有限的食材里挑选,尽量摆到桌上的三餐不一样,每顿笨拙的做好我尽量不皱眉头吞咽下去的饭菜。从刚开始进厨房不停地问我各种食材调味品的储藏的地方,各种锅碗瓢盆的用途,到轻车熟路地叮叮当当后端上两三样菜品。一个多星期的居家隔离,他做的饭竟然从难以下咽到有模有样,我明白了,做美食竟然是男人的天赋,怪不得好的厨师大都是男性。
直到派出所的人打电话,街道社区的人去我家的门上贴上封条,直到做完抽血和肺部CT之后,得到一切正常的报告单和医生的诊断证明。不过,此事依然没有结束。因感冒而低烧的我和正常的他,一起被社区用救护车拉到这家酒店。两周来,我们都不曾在一米以内的距离面对面,从不能拥抱到无法见面,只在微信视频里看着彼此,分享着同一个电视频道的喜怒哀乐,调侃着同样份菜的品相与味道……
相视哈哈一笑,咫尺,天涯!
窗外的天空依然暗淡。惨灰色的天空,土灰色的楼房,都带着颓废的讯息。其实,即使没有这样的天空和楼房,即使号称绿城,这个季节里的中原,也没有绿树成荫、姹紫嫣红的绮丽。听到我的感慨后,他立刻给我发过来之前的照片和视频:那些一起春花烂漫的踏青,秋月皎洁的漫步,冬雪梅园里的嬉闹,夏风湖畔的流连,异域大海的冲浪……
直到我绽开笑颜,忘了忧愁和烦恼。
二
思绪总是固执地远飘,飘到另一个遥远的城市。那满城娇艳的樱花,耀眼的三角梅,刺着我每日婆娑酸涩的泪眼,恍如隔世。
如果生命是一条长河,去年多事之秋的这条河,我的生命之河,却来了一个急转弯。这弯,转得幅度太大,太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击垮了我。当得到儿子突遭意外横祸的那一刻,从接到电话到上飞机,从抵达后到面对现实,我都瘫在他身上痛哭,哭到浑身颤抖,声嘶力竭。
后来的日子,每天或绝望地嚎啕大哭,或压抑地哀哀抽泣,成了我生活的全部。亲人们陪伴在我身边,出主意,想办法,出钱出力。而我,却只会哭。
夜晚,亲人们暂时分开,只有我和他在一起。他一遍又一遍地哄着我,劝着我,虽然最后常常是两个人抱头大哭一场结束。
日子就这样煎熬着过去,一天又一天。我迅速憔悴,一夜白头。
那天,在得到一个近乎绝望的结论后,瘫软的我被他半拖半抱着到了楼下花园边的椅子上。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嘶哑得再也哭不出来。他才扶着我,一步步挪着离开……
常常,每到我崩溃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他就一直抱着我,直到我哭累了,沉沉睡去。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以前我欣赏的网红句子,现在我看见这样的词句都恨不得撕碎它们。
“别怕,有我呢!老婆,我就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你在牵挂着孩子,我在牵挂着你们俩。你不能倒下,你就是倒下,也要倒在我的身上!”这成了他说得最多的几句话。
他的这几句话,是万能金疮药,可以暂时治愈我内心所有的忧伤。
可是,我还是有太多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刻。悲伤就如春天的草芽,总会不经意地从任何一个缝隙里钻出来,恣意地横扫着我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疲惫得不能再疲惫的神经。我驾驭不住的时候,就任由悲伤如旷野的饿兽,狼奔豕突,最后都是在他那里找到突破口。我给他找茬,色厉内荏地强词夺理,看着他气得发抖,也心痛着他的无极限忍耐,且痛心自己的蛮横无理。而他收敛着个性,小心翼翼地给我道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或轻言细语,或晏晏赔笑。
我们是半路夫妻。在我人生的最低谷,遇到劫难的时候,他没有抛下我走掉,已是我的幸运。可是,沉溺于痛苦的我,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日复一日地用我压抑不住的痛苦,来消耗着我们昔日的恩爱。
直到那一天,他跟我说,我这一辈子,没有跟谁服过软,没有这么忍让过谁。咱们共患难,度过难关,好不好?
我在手机的这头,哭得稀里哗啦。
明天就是情人节了,我希望我们能回家,我可以亲手为他做羹汤,可以燃起红烛,斟上一杯红酒。然后,微笑着对他说:亲爱的,我爱你,用我的后半生。
三
终于等到了咽拭子检测的结果:核酸阴性!
我快乐地收拾起行囊,准备要回家了,可是又来了新通知,从集中隔离算起十七天正常才能离开。我瞬间爆炸。他隔着屏幕的召唤:快看,今天的天有多蓝!我挪到窗前,蓝天的背景下,两只灰色的鸽子,闲闲的飘忽;楼下的红衣老太太,牵着小狗,慢悠悠走远……
他努力地从酒店打开得有限的窗户空隙里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喊着:老婆,我看见你的一只眼睛了,你看见我了吗?
泪眼朦胧中,我说看见你了,还看见春天从远处款款而来。
谢谢老师的精彩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