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归】公棚(散文)
一
四排三间,青瓦屋面,土坯墙壁,这就是从前生产队里的公棚。
称它公棚,是因为它曾属于集体所有,带有“公”的色彩,只是它却与一般的简易棚屋不同,是属于正儿八经的房屋。
三间房屋,一间是粮仓,一间是农具库房,还有一间是灶房兼猪圈。农具库房两用,除了堆放农具,还用于特殊情况下村民的居住,比如某位村民家里发生了火灾,村民就临时借用一下这间屋子,这种时候公棚就成了“避难所”。又比如某人家里举办喜宴,因来客过多,村民就在这里铺床安顿客人,公棚摇身一变成了“客栈”,有的主人甚至还在公棚大门两旁贴上红红的对联,让公棚也沾一沾喜气。
公棚里主要存放的是粮食,队里不时进行分配,解决村民们的吃饭问题。粮仓里时常备有一些余粮,供村里的不时之需,哪家出现了大事小情,便可以向队里临时借用一些粮食。这时公棚好比一个“定心器”,让遇到意外的村民心里有了依靠。当然农具也姓“公”,村民们都可以根据需要借用。
公棚的晒坝当然是全生产队里最好的,石板地面,宽阔而平整,相当于队里的“广场”。粮食收割回来以后,大人们趁着晴天将它们连草带壳曝晒在地坝里,用连枷敲打,用竹筢去杂草,用风车去壳渣,一筐一筐的粮食被堆放成了小山。分配粮食前,队长照例要开一个简短的会议,会计将账本拿出来报完账,粮食分配就开始了。村民们分到粮食,脸上都乐呵呵的。男孩子们则在公棚前后以及草垛里捉迷藏,或玩狼抓羊的游戏,或下雷公棋,女孩子们则聚在一起踢毽子、跳绳,其中的乐趣不仅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也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乡野情趣。
公棚最响亮嘈杂的声音是猪儿的叫声。公棚中的猪圈也是队里最大的,肉猪、母猪、猪仔数量最多,由村民们轮流喂养。快要过年的时候,晒坝里摆上了几张木板或条桌,新鲜的猪肉被摆放在上面,大人小孩围在猪肉边已经流起了口水,随着队长“开始分肉”的喊声传开,一块块油腻的猪肉就陆陆续续到了村民们的手里。大家言笑晏晏地提着肉返家,很快,村头村尾家家户户就飘来了猪肉浓浓的香味。这一刻应该是村民们一年中最期盼最幸福的时刻!
二
有一年邻村的几个村民用箩筐抬着一个下半身瘫痪的残疾人来到我们队里。据说那个残疾人在邻村已经生活了三个月,而今该着我们村负责他了。那时村民们都不富裕,房子窄逼,没有人家能够收留他。怎么让他度过在我们队的这三个月呢?这时公棚就成了“收容所”,队里用余粮来供养他,村民们也自发地给他送些吃的,记得我曾跟着母亲行了好几次善事。尽管生活艰难,但他时常带着笑容在公棚的晒坝里爬来爬去,有时还逗逗我们这些小孩。三个月后,大人们用箩筐抬着他去往了另一个村,临走时他还泪流满面地感谢村民们的“大恩大德”。
村里时常有一些外乡演艺人到来,耍猴戏,演杂技,唱戏曲,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人们咧着嘴巴看完表演,各尽所能地捐出一些钱币。表演完毕,他们的食宿成了问题,队里便安排一家村民接待他们,粮食自然是由队里从仓库里提供,晚上他们则寄宿在公棚里。有了公棚,队里的突发事务就多了办法,村民们的热情更容易被激发出来。
那时村里最时髦的娱乐是电影。乡上电影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村里巡演,公棚晒坝是最理想的场所。幕布还没撑开,村民们就搬着桌椅板凳歪歪扭扭地摆放开来,围着放映机七嘴八舌地议论;孩子们更是好奇,想要抚摸一下放映机,但又怕弄坏了那稀罕的物件,在大人们的提醒下将小手伸出去又收回来,个别胆大的孩子还会遭到小小的惩戒。那时的影片并不多,大多还是爱情故事,如《刘三姐》《五朵金花》等,还有一些地方戏曲,如《卷席筒》《女状元》,后来才有了《抓壮丁》《苦菜花》《上甘岭》等“现代”影片。尽管很多影片被重播了多次,村民们还是饶有兴趣地一遍一遍地观看,一边还把电影里的爱情故事和现实生活结合起来当作笑料,坝子里时常可以听见人们的笑声。
看电影也是情人约会的好机会。那些心有所属的少男或少女趁机邀请心中的另一半一起前往,放映期间受了电影情节的感染,不自觉地相依相偎在了一起;电影完毕,他们又手牵手摸黑返家,一种说不尽的缠绵悱恻随着电影散后的余温,溢流在乡间小道上。
又一年乡上要搞文艺汇演,村里这项任务就着落在村小学新来的何老师身上。何老师年轻,说话幽默,会拉二胡,也熟悉一些舞蹈动作,是村里有名的才子。小花和几个女孩被选拔出来天天跟着何老师练习跳舞,谁知演出还没开始,何老师和小花却成了令人羡慕的一对。汇演一结束,两人很快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而今二人鬓发斑白,儿孙满堂,小花每次回娘家都要和丈夫一起故地重游,重温那段因舞生情的往事,两人脸上还会洋溢起一份羞涩和幸福的笑容!
三
包产到户以后,公棚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有那块石板晒坝还时不时发挥一些作用。后来家家户户开始修缮了自己家的晒坝,公棚更加受了冷落;粮仓、猪圈变得空空如也,农具已不知所踪,唯有那座房子像一个老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队部已经撤销,再也没人管理、维修公棚,一些人还趁机拿走了瓦片或其它有用的物品,甚至那块巨大的石板晒坝也遭到了破坏,公棚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人们的眼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有时,我站在公棚那片旧址上,回想从前的往事,心里都会生出一份对世事变幻的感叹来……
正当我心生惆怅之时,村委会却开始了周转房的修建。周转房位于公棚旧址,采用的是砖混结构,样式新颖,质地坚实,俨然就是一栋栋小别墅,院坝也是水泥地面,面积大小适中,表面光滑而整洁,水泥公路也通到了这里。
村上领导告诉我,周转房的用途是为了满足个别村民的不时之需。听见这话,我陡然将它们与旧公棚联系到了一起,觉得它就是新时代的“公棚”。但看到村子里不断涌现的新式农居,我想,村里新建“公棚”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呢?
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击碎了我心中的疑虑。年关一过,一些多年外出未归的村民竟然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老家,打算在乡下躲避这场巨大的灾难。但那些没在老家修建新房的村民一时难以找到落脚之处,这时周转房开始发挥作用了,原本空荡荡的周转房里忽然热闹了好一段时间,随着疫情的逐渐减弱才重归平静。
每一样事物,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都起着一定的作用。新“公棚”就建在旧“公棚”的原址,似乎让一种价值意义上的殊途同归在这块土地上再次展现,我突然意识到“公棚”的失而复得,证明了时间力量的巨大沉重,也正应了那句哲学名言:存在就是合理!
旧的公棚已经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里,新的“公棚”又应运而生,在未来的历史长河里,不知它将面临怎样的风风雨雨,又将会发生怎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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