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兰，小兰，你究竟去哪里去了？”附近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妈妈李小双目光呆滞地坐在门槛上哭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邻居在一旁不断地劝着：“不会有事的，可能出去玩了。”
　　 “找不到小兰，我也不想活了。”年仅35岁的李小双像老太婆一样，寻死觅活地用右手拍打家里的水泥地面，扬起阵阵尘土，口水和着灰尘留下了一条条深色的，像蚯蚓一样的线条。人们顺着她手拍打的方向看到了地上滚落的大萝卜，旁边还有一把菜刀，刀口上还沾有鲜血，地上也淋着一串殷红的血迹。厨房里锅盖摔在了地上，旁边还有两个没有洗的破碗，锅里还有一点儿早上吃剩的稀饭……外面的村民议论纷纷。
　　 “这孩子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看，有点悬，你看那刀上的血。”
　　 “对，凶多吉少！她妈妈整天打麻将，外面不知道欠了多少钱，肯定是要债的干的。”
　　 “嘘，警察来了！”人们渐渐停止了议论。
　　 “谁是李小双啊？究竟怎么回事啊？”一个胖警察问道。另一个瘦警察先拍照，接着做笔录。
　　 李小双擦干眼泪，哽咽着叙说着事情的经过。
　　
　　 二
　　 原来，李小双的老公是上门女婿，姓陈，名大力，是一个泥瓦匠，人非常勤快，整天在外干活，虽说也能靠力气挣几个钱，但是无奈家里出了一位好赌的老婆，加上她还好抽烟，所以家里根本余不上几个钱，每到年底总有债主上门要赌债，为此夫妻俩人经常吵架，为了才上二年的女儿李小兰，陈大力真是“打了掉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咽”——只好强忍着。
　　 这不，今天早上，碗筷还没有放下，几个赌友就来电了，相约老王的棋牌室。女儿小兰从上幼儿园起，母亲李小双从来没有接送过。不接，老师早已习惯了，女儿更习惯了，每次都是她一个人走回家的。有好多次，没有雨伞是同学的父母把她一起带回家的。在一个深秋的雨天，因为小兰走得迟，没有遇到好心人，结果她被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哆哆嗦嗦地走回了家。她妈妈呢，正在麻将桌上“聚精会神”地奋战呢。那一次小兰高烧不退，生了一场重病，从此一只耳朵失聪，另一只耳朵听力也比较有限。
　　 “李小双，你还在磨蹭什么呢？三缺一！”牌友一个信息一个信息地催促着。
　　 “好，来了！”李小双在微信里回了一条信息。为了赶时间，她没有洗碗，没有梳头，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刷牙（早上都是先吃再刷牙，经常不刷）。抓上八百块钱，把门一带就骑着电瓶车出门了。门哐啷一下又弹开了。
　　 “我们仨儿都等你十几分钟了，今儿你怎么这么慢？快快快！你来掷骰子定‘东’。”赌友秀芹迫不及待地说道。
　　 “催催催，就知道催，平时哪一次不是我们仨儿等你？”李小双白了秀芹一眼。
　　 随着麻将机按钮一响，骰子跳动着，嘎嘚儿嘎嘚儿响。碰巧的是李小双正好是东家，“战斗”正式打响，四位美女抓牌、理牌、出牌、和牌，动作一气呵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进入听牌阶段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出牌，不过此时谈话仍旧不断。
　　 “最近，我老输，都输了好几千了。”牌友翠云说道。
　　 “我比你输得还要多。”牌友何芳玉说道。
　　 “这三个月，我都输了一万多了。要是让他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李小双，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便宜的香烟出来，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闭上双眼，仰着头，两个深黑的鼻孔里冒出两股浓烟来，显得十分享受。浓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那三位可就遭了罪了。
　　 “我搞不懂，一个女人学什么男人抽烟？害得我们仨儿跟着你吸二手烟，将来我们要是得癌了，就会找你算账。”小云一闻到烟味就呛得眼泪直流，于是连忙打开窗户，想让烟从窗口飘出去。
　　 “是的，好好的吸什么烟呢？”另外两位附和着，但是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不是感到非常难受。
　　 “出牌哟，别享受了。晚上回家找老公再享受吧。”何芳玉不怀好意地笑着，显然在揶揄她。
　　 “还出什么牌，自摸，共十番，给钱！给钱！”李小双，只关心自己的牌，别人怎么说她，她都无所谓。
　　 三位定睛一看，没错确实和了，不大情愿地从面前抽屉里掏出七十元钱丢在麻将桌上，其中一位嘴里还嘀咕着：“哎，我也听了，可惜没人打。”
　　 “是的，我在她后面自摸！”
　　 “我是一手烂牌，还没听，保证不点炮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局开始了，李小双起手牌扶起来一看，非常整齐，一进听，看样子今天要大杀三家了。李小双窃喜，不禁这样想着，竟然忘记出牌。
　　 “出牌哟，才和一牌人就变傻了。”小云催促道。
　　 转了一圈，李小双听牌了，再转一圈，她摸到了“发财”，在后面一杠，又是“发财”，没想到后面又是“发财”，最后杠到了一张边七万，三杠独听和牌，总共十七番，另外三家又撅着嘴骂着自己的牌，极不情愿地付了105元。
　　 这时候有经验的小云借机上个厕所，希望改改手气。
　　 “切!才打两把就这样做法。”李小双深知其中的玄机，因为这也是自己经常使用的招法。
　　 今天真是邪了门了，不管三位怎么克制李小双，都无济于事。她总是和大牌，放小牌，输得三位热汗直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们三人相互使了使眼色。
　　 当李小双的一个麻将牌掉到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机会来了！上家小云趁机偷走了李小双的一张牌，将其丢入圈内，当李小双十三烂和牌时，三人不约而同地数她的张数，怎么数都是十三张，诈和无疑。罚款150元，每家很轻松地就得到了50元。
　　 李小双，懊恼不已，这么好的牌怎么就少了呢？思绪乱了，牌也变了。接连点了4把炮，有一把还是双响炮。运气急转直下，眼见着刚才赢的钱，在一点点地往外掏，心里真不是滋味，像在割她的肉一样疼。一转眼，赢的钱全输光了不算，还倒贴了500多元。
　　 室内的电子钟，报道：“北京时间12点整。”
　　 “不行，我得回家给儿子做饭了。”还没一会儿，小云的儿子放学后背着书包直接找到这里了。正巧，她赢了400多（还有一百多是付给棋牌室老板了），那两位白忙活了。她们仨都同意散伙，下午再战，可是李小双死活不愿意，想扳本。于是棋牌室的王老板劝道：“你女儿肯定也到家了，要么你回家做饭给她吃，要么你把她带到我这里吃。下午再玩，好不好？看你输了不少，台子费共得了120元，退给你60元总行了吧？”
　　 李小双，努努嘴，又吸上一根烟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这个烟雾缭绕的小屋，坐了一上午，体力有点透支，大脑晕晕的，身子轻轻的。
　　
　　 三
　　 爬上电瓶车，心里还老想着今天的牌，为什么会诈和？打了十几年的麻将了，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居然还出现了这种低级错误，真是悔不当初。难道是今天出门没有把手洗干净吗？或是没有烧香拜佛吗？亦或是没有刷牙、洗脸？
　　 这样想着，她不禁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眼角深处的眼屎还真在，再龇牙咧嘴一看，牙齿黄得像成熟的玉米粒一样。一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十分憔悴，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不禁产生一丝自责，但每次又经不起牌友的吆喝，总是下不了决心。老公王大力对老婆进行了深刻的总结：常立志，常毁志——要想她不打麻将，除非她死了。
　　 李小双，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家门口，门大开，里面一片散乱，出现了开头所描述的一幕。
　　 大家都帮着在屋前屋后，里里外外找，都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见小兰的影子。
　　 “她莫不是没有回家？”
　　 “不对，她的同学冬冬亲眼看见她进了家门。”
　　 “那她究竟去了哪里呢？”
　　 “从地上的血迹和刀上的血迹看来，应该是遇到了外来袭击。你们家最近可有什么仇人？”胖民警是所长，详细地询问着受害者家属。
　　 “他爸爸是老实本分的人，从来不惹事。”
　　 “那你呢？”瘦民警问道。
　　 “我除了打麻将，也没有跟人争执过。”
　　 “欠过哪些人钱？”
　　 “欠了棋牌室王老板的钱最多，总共有七八千。还有几个人，是牌友，每人几百。”
　　 “那这几个人嫌疑最大。”胖民警说。
　　 “大什么大啊？这几个人今天上午都跟我在一起，根本没有离开过。”李小双说。
　　 “那……难道是流窜杀人犯干的？”瘦民警插嘴道。
　　 “我的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死得好惨啊！”李小双一听到这话，脑子一嗡，自觉没脸见丈夫，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上次由于自己的失职，导致女儿听力严重受损，老公打断了她一根肋骨，好歹最后还是原谅了她，这次居然导致女儿丧命，他还会原谅他吗？真的会扒掉她的皮不可。这个家就要散架了。想到这里，李小双站起来，冲向了离家300多米的长河，这条河，水流湍急。
　　
　　 四
　　 这时，众人都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已经跳到了河里，一转眼就被河水冲远了，挣扎向下，就没了踪影。村里三个会水的后生，没有来得急脱掉外衣就跳到了河里，两位警察由于不会水，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三位牌友，小云、秀芹、何芳玉被众人骂得无地自容，平时几位要强的中年妇女，此时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接受众人口诛笔伐似的审判。
　　 “我说你们几个人，没事能不能学点好？整天打牌，这下好了，快点下去陪葬吧！正好还能凑一桌。”
　　 三位昔日的赌友，双腿颤抖，不知所措。
　　 棋牌室的王老板，也被人给骂了一顿：“整天就像一个媒婆，到处拉人打牌。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坐牢。”
　　 王老板，似乎没有听到，他在忙着指挥救人。这位王老板六十出头，当过兵，有点社会关系，人缘不错。但是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难辞其咎，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赎罪。
　　 三位后生，都在20岁左右，跳下河以后，在河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发现，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其中的两个小伙子冒出了水面，拖着李小双的后背上的衣服往岸边游。在人们七手八脚的帮助下，李小双上了岸，可是水喝得太多，脸色已经发白，肚子鼓得像个大皮球。三位牌友将功赎罪，秀芹轻轻地按压胸部，何芳玉给她做人工呼吸，李小双的嘴部好像有点异味，但是她也顾不了许多了。小云，什么都不会，站在边上不断地搓手。
　　 过了好长时间，突然，李小双一大口水吐了出来，她缓过气来了，微微地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问：“小兰呢？”
　　 “小兰回家了！”不知哪个好心人，撒了谎。
　　
　　 五
　　 众人这么一听，信以为真，几个人抬着李小双，回到李小双的家中。大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七岁的小兰，系着妈妈的大围裙正在生火做饭呢？只见她，满脸的锅烟灰，像一只瘦弱的黑猫。左手小拇指用一块白布条包着。站在小凳子上，翻炒着并没有择干净的白菜。饭还没有煮，锅灶里火看样子又要熄灭了……
　　 李小双，再次流下了热泪，轻轻地招呼女儿过来，小兰怯愵地走来，被母亲一把揽入怀里：“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妈妈发誓，再也不打麻将了。”
　　 说完，李小双一口咬下了自己的右手小拇指，鲜血直流。邻居们赶忙捡起李小双的断指，把她送往乡卫生院。这时候河边又传来哭声，救人的三个青年被水冲走了一个，多半已经死了。
　　 几天之后，李小又回到了家里，翻开女儿的书包，看到了女儿一篇简短的日记，写到：
　　 “妈妈，我知道你也爱我，可是你就是好赌。我知道明天就是你的生日，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看到这里，李小双泪眼模糊，她全明白了。女儿是为了给妈妈做饭受的伤，受伤后还去了菜园里摘了一些白菜……菜园有点远，没有人想到她会去那里。
　　 几天之后，李小双带着女儿，到了救命恩人坟前烧香、祭拜。一阵风吹来，白桦树哗哗地响着……李小双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她深情地望着远方，眼睛里噙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