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奇人树人孙(小说)
树人孙生在宜城,是一花甲之年的老人,身材矮小,长胳膊,腿短,人生得精瘦精瘦的,一对小眼睛像是两颗不停滚动的黑珍珠,总是眨啊眨的。因其擅长爬树,他还能躺在柔柔的树杈上睡一整天,而且不会掉下来。他爬树从小爬到老,哪怕有一天不爬,心里就憋得慌,如同老烟鬼犯了烟瘾一般难受,因姓孙,所以人送绰号“树人孙”,以致他的真名鲜有人知。
一
去年年底,老孙去了武汉看女儿、外孙,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女儿住在繁华的江汉区,小区里树倒是有不少,可这里住的都是文明人,加上疫情肆虐,随便爬树显然不合时宜,急得他哟,像小猫抓心一样,在房间里上蹿下跳的,女儿家的小猫咪都吓得退避三舍。
今年4月8日,好不容易等到了武汉解封的日子,这天他起了个大早,天还没有亮,他便坐上了回安庆的大型客车。
一回到安庆,问题就来了。他住哪儿啊?乡下没有宾馆,就是有咱也住不起啊!老孙想:总不能没过隔离期就跟家人住一起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进村子,人们就远远地跟他打招呼。
“老孙回来啦!”一位同辈的大爷跟他打招呼。
“回来啦!总算回来啦!”他不停地点头微笑,像小鸡啄米一般。
快到家门口时,树人孙突然厉声叫道:“站住!”
出门迎接他的老伴、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怔住了。
“爸,你这是怎么了?”儿子不解地问。
“这十四天,我就住在树上,你们就送一些吃的、喝的给我就行了。”
“嗨,疫情都过去了,还担心那干啥?”儿子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不准上前,再要上前我跟你急。”树人孙像个交警一样,做出了禁止前行的手势。这时候村长老李接到电话也赶来了,打算叮嘱他一番,嘚儿,什么都已安排妥当,没自己什么事了。
二
树人孙是中午到家的,下午便开始建设自己的新家——树屋。他家门前50米的地方便是一条大河,岸边长着一棵老柳树,这棵树太老了,他小时候就在这棵老柳树上爬来爬去的,那些磨光的部分便是他留下的印迹。
好大的一棵树,横卧在河面上,占据了河面的一半,如同一个天然的小岛,一到早上艳阳高照,众鸟纷飞,令人目不暇接。有叽叽喳喳的画眉鸟,有亭亭玉立的白鹤,还有催人播种的布谷鸟……
树人孙让老伴拿来刀具,从屋后的竹林里砍了十来根竹子,开始编起竹器来,半天时间就编成了各种竹器,有竹篮、竹躺椅、竹席等,最重要的是他搭建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小屋,约四五平方米,上面铺上稻草加上被絮,躺在上面打几个滚,翻一个跟头,惬意至极。
小屋里右侧放着一瓶白酒,一盘花生米,旁边还跪着一只跛腿的老黄狗,眼巴巴看着他。
三
黄昏将至,这不,树人孙喝完了一点小酒,吃饱了饭,又耍起了他的独门绝技,噌噌噌几下便上了老柳树的最高端,掐下一片象征着最高荣誉的树叶衔在嘴里,不久便躺在嫩丫上打起了呼噜来,伴着树叶在嘴里发出嘶鸣声。一路上受到惊吓的小鸟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却已经睡着了。站在树下的老伴听到老公如雷般的呼噜声,这才摇着头放心地回屋里去了。
夜幕降临,十六的月亮像一个大圆盘,从河面上一点一点地往上跳,没一会儿就爬上了树梢,映照着树人孙瘦瘪的小脸,显得特别祥和,呼噜声震得树冠一颤一颤的,吓得月儿加快了逃离的步伐。
树人孙呼噜声渐小,他进入了梦乡。
五十多年前,那时他才七八岁,家里食物奇缺,经常饿肚子,别人都站在树下扒拉着树皮吃,他却像只小猴子,噌噌几下,便上了树顶,把手伸进鸟窝里,掏出两枚斑班点点的鸟蛋,虽然只有大葡萄一般大小,但是这足以令他十分激动,眼珠子瞪着大大的,似乎都流出来了。几秒钟之后,他张开大嘴,一口便吞了下去。这时鸟妈妈回巢了,气得在他的头上、脸上、嘴上、手臂上一通猛啄,他疼得直咧嘴,双手一松,从几米高的树上垂直降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下面的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有的吓得捂住了眼睛,有的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接他,有的很机灵地跑开了……正当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下他完蛋了时,奇迹出现了。
在快速下降的过程中,他竟然用手抓住了一根小树枝,用脚缠住了树干,悬在了半空中,头朝下,脚朝上,像猴子捞月,嘴里还吐出了两个鸟蛋壳,轻轻飘落到地面上,居然完好无损。饿得两眼直发昏的小伙伴们争抢着,谁知抢到鸟蛋的那两位“幸运儿”一吃,空的,里面一滴都没有,这不骗人嘛。小伙伴们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从此,他被越来越多的人记住了。
童年中这些得意之作,就像放电影一样,此刻正放着呢。他的嘴角挂着微笑,流着带有浓浓酒味的口水,不时撅着嘴巴,喉结一鼓一鼓的,像在吞咽什么。
四
夜,非常静,月儿已经慵懒地藏起了半边脸,淡淡的云在空中悠闲地飘啊飘。
“扑通”一声巨响,打破了静寂的夜空,像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河里。
首先听到这声音的是半夜起床撒尿的儿子孙有亮。他一想:坏了,肯定是老爷子出事了。连忙打着手电筒朝树上的小屋里一照,除了那条跛腿的黄狗,里面空荡荡的。
“快来人啊!我爸爸掉进河里了!”孙有亮的喊声惊醒了村民们。家家的灯都相继亮了起来,人们揉着蒙眬的睡眼出来看个究竟。
“怎么啦?怎么啦?”有人问。
“老孙掉河里了!”有人答道。
“他没过隔离期,大家还是小心点儿。”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提醒道。
“救人要紧,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个,那个的,怕死的滚一边去。”根子叔六十多岁,以前当过生产队队长,为人耿直。这样一说,大家不再犹豫了。
有的上树找,有的沿河找,孙有亮和几个会水的青年跳到冰凉的河水里摸索。
树上、岸边、水面上呼喊声不断,手机、手电筒、火把等发出的光交织在一起,闪闪烁烁,盈盈点点,打破了深夜的宁静。鸟儿们被搅得不得安宁,不断地扑腾着。一阵风袭来,人们冷得瑟瑟发抖,水里的几位后生也在里面浸泡了半个钟头,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树人孙生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正当人们准备撤离时,老孙的小孙女孙小花借着手电筒瞬间扫过的光似乎发现了什么,大喊着:“那是什么?!”
人们将手上所有的光向小姑娘指引的方向聚集,照得那处如同白昼。嘿!那不就是老孙吗?像一只瘦小的死猴子漂在树下靠近岸边的地方,被浓密的树叶遮掩着,晃晃悠悠的。
“完了,完了!都死了,漂起来了!”有人小声地议论着。
“呜,呜,老头子啊,你干嘛急着回来哟,你走了,我也不想活了。”老伴李玉兰捶胸顿足,挣扎着,想一头撞死在老柳树上,被人拦住了。
“爸爸,你死得太不值了,可怜你一世英明就这样毁于一旦。”
“不要哭了,快把老爷子捞上来啊!”根子叔冲着孙有亮大喊道。
几位刚上岸的后生冷得直打着喷嚏,一听到这话,又“通、通、通”,相继跳入水中,向老孙的尸体游去。被惊动的妇女们吓得赶紧回家看看孩子。
几个人越游越近,都不禁害怕起来。听说这淹死鬼非要拉一个垫背的才能去投胎。三个人面面相觑,借着岸上手电筒的亮光,用眼神交流着:老孙头怎么也不会带走他儿子的,我们三个人谁会是倒霉鬼呢?孙有亮也有点害怕,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他的爸爸,硬着头皮也要上。
“呼——嘘——呼——”树人孙呼吸均匀,像一块会喘气的木板漂在水面上,随着被人搅动的河水一漾一漾的。
“鬼,有鬼啊!”水中的青年小王吓得尖叫起来,急忙向相反的方向逃走。水中其余两人也吓得拼命地逃跑。只有孙有亮既没有进,也没有退。岸上的人头皮开始发麻,仿佛这死鬼的魂魄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马上就要附体了。
“瞎咋呼个什么?谁说我死了?我在睡觉呢。”老孙头倏地一下立了起来,手高高举起来,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满口酒气。这要放在大街上开车,不用查,准醉驾。
孙有亮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冲着岸上的人大喊:“我爸没有死,我爸没有死!”
三位逃得不远的后生,正准备游回来“将功赎罪”呢,可是树人孙一个“猛子”不知道扎到哪里去了,突然出现在岸上的人群里,戴着口罩朝水里的四位青年喊着:“快上来吧,我在这儿呢!”奇怪的是这口罩是干的,身上也是干的。
人们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渐渐地散去。老人们摇着头,几个小孩子伸出了长舌头一直没有缩回去,青年人抓着脑袋,怎么也想不通。
村子,小河,老柳树,众鸟,渐渐地,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这件事越传越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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