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大山深处(小说)
一
都昌县城往北,沿都蔡公路,大约三十五六公里,到蔡岭镇,再在蔡岭老竹木检查站路口,继续往北,走蔡大乡道,大约十四五公里,就到了大港镇。
大港镇地处武山山脉,东与鄱阳县接壤,北与彭泽县为邻。一条街道由西往东穿镇而过,出镇东往北拐,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旁山峰耸立,靠西边的山脚下,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大港水库。高高的水库大坝,横卧在两峰之间,坝面有五个大字:农业学大寨。
坐落在武山峰峦之中的大港水库,是全县最大的水库。这里层峦叠嶂,风光优美,气候宜人,特别是夏季,凉爽,温润。是消暑的好去处。
六十年代,这里建起了大港工业区。据说是有四十八家工厂,分布在大港镇政府周边的各个山坳里,涵盖了五金、造纸、机械、铸造、矿产、食品,木器等行业。都昌造纸厂是个需水量大的企业,因地制宜,就建在了大港水库的脚下。
若尘的家在县城东,鄱阳湖大沔池边上的一个小村,距造纸厂约五十来公里。
造纸厂对于若尘来讲,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若尘的父亲在造纸厂上班,小学的时候,每年暑假,父亲都会接他到造纸厂过伏天。
八八年,因中考政策的改变,若尘没有考上中师,赋闲在家。跟村里的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到处游荡,虽然没干大的坏事,也算是不务正业吧。
过完年,正月的一天,父亲把若尘叫到跟前,说道:“若尘,这样吧,造纸厂招临时工,你先去干着,等以后有好的机会,再另做打算。”
一直在家游荡不是个法子,若尘思索一下,也就同意了父亲的建议。
元宵过后,若尘就跟着父亲来到了造纸厂。
曾经那么熟悉的造纸厂,还是有点陌生,中学暑假期间都是要补课,隔了这几年没来过,造纸厂已是旧貌换新颜。
第二天,父亲带若尘见过了车间主任,安排了一下他的工作岗位。若尘的工作是在第一车间的筛浆工段,主要负责废浆的收集和搬运。造纸厂的工作是一天三班倒,机器正常的话,一个班次的废浆并不多,只有一两担,也就百十来斤。工作还是很轻快的。
工作之余,若尘就在工厂的每个角落转转,一来是熟悉一下环境,二来也是寻找一下儿时的记忆。
这一天,若尘来到了原老食堂的地块,老食堂已经拆掉,建起了新车间。几年未见,食堂边上的港道已经淤塞和污染得很严重,褐色的污水流满了整个港道,港边的码头已经溃败了,只有码头北边不远处的厕所屋还在。
站在岸边,若尘想起了小时候来这度暑假的时候,每天都会在这和小朋友们在港沟里游泳、嬉戏。水库下来的水,清凉、清澈,是个洗澡消暑好地方。想起了父亲有时候会在港沟里拉上网,一上午能有不少鱼获,自己用个小柴炉加工一下,打打牙祭。
这时,一声清亮的、银铃般的笑声从厕所屋边上饲养场传来。离厕所屋只有十来米的的距离,一阵好奇,若尘就循着声音,往饲养场走去。
厕所已经是废弃了,厕所北边的饲养场,以前是工厂食堂自己养猪用的。饲养场百十来平米,靠港道边上是一排猪圈,北边水库坝一侧是两间小房,东边一排院墙连接厕所屋的北墙,连接处有一扇门。
若尘来到门前,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头一瞧,看见一姑娘蹲在地上,手上抓着个小猪仔,正在扭着头惊奇地往门外看。
看见有人,姑娘放下小猪仔,站起身来。姑娘有点微胖,圆圆的小脸,扎着个马尾,上身粉色的棉袄,下穿蓝色长裤,脚下一双白球鞋。
两人对视片刻,互致微笑,姑娘先开口:“你有事呀?”
“没有,我听见笑声,好奇,就过来看一下。”
“哦,我刚才逗小猪玩。”
“我是刚来的,小时候经常来,好几年没来过,闲着没事,到处走走,熟悉熟悉。”
“哦,那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姜师傅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的?”若尘很是惊呀。
“听我爸说的,我家就住你家楼上。”
“你在这干什么呀?”
“在这帮我爸妈干活,我爸承包了饲养场养猪,还租了地,忙不过来。”
正聊着呢,一粗犷的声音从港沟的对面飘来:“腊妹得呀!”
姑娘急忙说道:“我爸喊我了,我要走了,有空再聊。”
说着,姑娘出来,把门扣上,急匆匆地从若尘的身边挤过,沿着小道跑开了去,随着姑娘身影的跳动,一束马尾在空中飞扬。
姑娘跑到新车间后面的坡道上,转过头,大喊一声:“我姓万。”
若尘站在那儿,听到喊声才回过味来,聊了半天,还没问人家姓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说到万师傅,若尘当然是知道。若尘的父亲是机械修理工,万师傅是电工。机械需要修理的时候,万师傅一般都会到场,工作中时有协作,所以父亲在闲聊之中,自然而然就会常常提到万师傅。
万师傅中等身材,长得比较粗狂,说话声音洪亮,走路晃动,两手摆动的幅度很大。典型的猛张飞的形象。全厂的机械电路电线,千丝万缕,他工作的时候,却是不紧不慢,忙而不乱。真可谓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
与姑娘的一番交流,竟是让若尘的心境开朗了起来。
这半年多来,若尘的心情一直很沉闷、压抑。若尘的学习成绩不错,中考成绩是学校的第二名。可县里面突然来了个中考政策,取消往届生中师中专的录取资格,只能录取高中。若尘的兄弟姐妹有七个,家庭负担很重。父亲说高中就不念了,出来学个手艺,干点活,帮衬点家里也好。若尘想上高中,考大学,可家境困难的现实存在,虽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放下。
回宿舍的路上,若尘还在回味着刚才姑娘擦身而过的那一缕发香。
二
四月的大山里,已是春暖花开,漫山遍野的花儿开得鲜艳、热烈。
下午五点来钟的光景,造纸厂里下了班的人,吃过晚饭,三五成群的来到水库坝上漫步。有的三五个小伙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有的三两小姑娘细声细气的说着悄悄话,有的夫妻或情侣,各自找一安静的地方坐下,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有的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站在大坝上,面向造纸厂,指点着造纸厂的未来。
若尘带着一把竹笛,顺着台阶,来到大坝上。
若尘会吹竹笛,是因为哥哥。若尘和哥两人只差一岁,兄弟感情甚厚。八五年,哥哥考上了中师,要面试音、体、美。农村的孩子,音乐除了嚎两嗓子,其它完全是空白。而面试说是要考乐器,笛子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些,也就成了中师所有面试生的不二之选。中考分数一下来,若尘的哥哥上了预录线,就赶紧买来笛子,两人在家互帮互学地练了起来。所以在学校出来后,每到若尘心情郁闷的时候,就会找个僻静之地,吹上一曲。
夕阳斜照在水面,偶尔一阵山风拂来,波光粼粼,金光闪闪,好似一块随风舞动的锦绸。山道边的小花儿在风中摇曳。好美的景致啊!
若尘的心情竟然格外的舒畅,于是,三两步,蹦跳着下到坝底水面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竹笛一横,悠扬的笛声,随着轻柔的晚风儿,在水面悠悠地漫开。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姑娘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若尘的身后,静静地听着,等到一曲吹罢,轻声地说道:“真好听!”
若尘闻声一惊,转过身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纯朴可爱的万家小妹。
若尘有点不好意思:“我就乱吹两下,你咋来了呢?”
“我跟她们一起刚上来的,听见笛声,我一看是你,就下来了,她俩就先往大坝那头去了。”
顺着万家小妹手指的方向,若尘看见两个小姑娘的身影,由西往东走去。
若尘说道:“那我们也上去吧!下面水边上有点危险。”
“好的。”万家小妹应声转身,若尘随身后跟,上到了坝顶。
万家小妹微胖的身形,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夕阳下的脸庞,红彤彤的,一双晶亮的眸子,如水般清澈,一缕头发,斜挂在嘴角,偶尔侧过头来,笑盈盈地看一下若尘,旋即“咯咯”地笑出声来。
此时的夕阳暮色,有着一种诗意的美。天空中的一片晚霞,余晖下的水光山影,交织成一幅动人的亮丽。亮丽的风景里,有了万家小妹的身影,却是更加得动人心魄。
“你名字叫若尘!”
“你知道的不少啊!”
“听你爸讲的。那天在段厂长家,段师母问起来的,你爸就在那讲起了你的事。”
“哦,你来这多久了?”
“来这里好几年了。”
“怎么没念书呀?”
“我爸说女孩子有点文化就行,不要读太多书,所以小学毕业就没念。”
……
这时,坝脚下传来一声:“腊妹子,我们先回去啦!”
原来是腊妹的两个小伙伴已经在大坝的东头下去了,腊妹回应:“知道啦!”
暮色渐浓,若尘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于是,两人折返,沿着大坝西头的台阶下去。回到工厂时,已是灯火通明。
三
六月的大山,虽是有点燥热。偶尔的山风吹来,也消减了不少暑气。
造纸厂一年一度的麦秆收购在这个时候开始了。麦秆场上车来车往,一片繁忙。麦秆收购是季节性的,时长一个月左右。所有参加收购工作的人员是临时在车间各工段抽调的。若尘是调配在麦秆场上监工,监督麦秆堆的高度。堆麦秆的人都是临时在周边村里面请来的,随着高度的增加,麦秆搬运的难度也会增加,有时候他们图省事,就会早早的开始收顶,这样高度空间没有充分利用,就势必会增加横向空间的占用。厂里就安排两个人拿一根五米长得竹竿,在边上监督着。若尘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天下午,若尘在麦秆堆前,拿着竹竿比量收顶的高度,旁边一台拖拉机上倚着的一根木杠倒了下来,木杠有小碗口那么粗,正好砸在若尘的前额,砸得若尘是眼冒金星,一阵眩晕。若尘摇晃了几步,站稳。伸手摸了一下额头,火辣辣得疼,手掌全是鲜红色。原来木杠斜着倒下来,在额头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不多时额头肿起了一个大包。几个工友赶紧扶着若尘,来到了造纸厂门口的一个村卫生所,医生给他清洗、上药、包扎。再送回了宿舍休息。
腊妹正在切料车间扫麦粒,一好姐妹跑过来:“腊妹,若尘在麦秆场上被砸伤了。”
腊妹心里一紧:“怎么砸的?”
“听说是一根木杠倒下来砸的。”
“那他现在哪儿呀?”
“去卫生所了,现在应该在宿舍里休息。”
腊妹赶忙收拾了手头的活计,快步的穿过麦秆场,朝着宿舍楼走去。
房间的门是敞开着的,若尘微眯着眼躺在床上。腊妹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床边。若尘感觉到有人,睁开了眼睛,看到是万家小妹,赶紧的坐了起来。
“疼吗?”
“还行。”
“这是怎么弄的呀,吓死我啦!”
“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你等我一下。”腊妹说完,转身就上了楼。
不多时,腊妹拿着两个刚煮熟剥好了的鸡蛋,来到了若尘的身边。
“你把这两个鸡蛋吃了。”
若尘想要说话,看着腊妹那肯定的眼神,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把两个鸡蛋吃了个干干净净。
“你先休息,我家还有点肉,吃晚饭的时候,我给你做点瘦肉汤过来。”
“不用呀,让你爸知道了多不好!”
腊妹子顿了顿:“你放心,没事的。”
休养了几天,伤口愈合了,肿胀消了不少,若尘的心情愉悦了很多。在宿舍闷了几天,想出去走走,就跟万家小妹约好了傍晚去水库大坝上溜达溜达。
大山里的傍晚是凉爽的。两人沿着大坝西头的台阶,上到坝顶。
坝头有一间闸门的控制室,是一个八九平的方形小屋,小屋四周有一圈走廊,底下是四根水泥柱支撑,西边有一窄窄的水泥桥与大坝边上的山坡相连。
两人顺着小道,来到了这个小屋的走廊上。山风悠悠,腊妹理了理额头边的头发,眼睛看着若尘:“我觉得我是喜欢上你了。”
若尘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学校期间,男女同学都是不说话的。自从来到造纸厂,第一个接触的就是万家小妹。万家小妹聪明、伶俐,勤劳、能干,这一段时间的交往接触,心里渐渐的有了好感,喜欢却是不敢说出口的。万家小妹这一直接的表白,若尘有点儿紧张,却又故作镇静的样子。
“真的呀!”
“嗯,那一天听说你受伤了,我的心咯噔一下,紧张得受不了。”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谢谢你!”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挂念过一个人,这几天,每次从你门前走过,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想要进到你的房间,哪怕只是看你一眼。晚上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你,我想好好地照顾你,可又有这么多的不方便。”
说着说着,腊妹的眼睛一片潮红,眼泪在眼眶打转。
第一次有人把自己这样的装在心里,若尘的心里感到很温暖。可又是因为自己,让万家小妹这样的牵肠挂肚,这样的愁肠百结,这样的为情所困,若尘的心里很内疚。看着腊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若尘心疼不已,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万家小妹的肩膀,紧紧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腊妹再也控制不住,两只手臂紧紧地环抱着若尘,在若尘的怀里嘤嘤地哭泣着:“都怪你,都怪你,害得我这几天做事总是丢三落四的,我老爸都把我骂死了,说我的魂让狗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