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找个工打去(小说)
一
“您的满意是我们永恒的追求。三江市杨柳水产食品有限公司给您来电,请接听!”
正闲着玩手机的郑秀兰看到突然冒出来的短信很疑惑:这谁啊?一个电话都弄得这么隆重?
还没等念头转完,手机的来电铃声响了,郑秀兰下意识地点了接听。
“请问你是郑秀兰吗?”
“是呀,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我是杨柳水产公司人事部的,你明天上午十点来公司签合同准备上班吧!”
“那我需要……”郑秀兰激动了,还待问详细情况,结果对方挂断了电话,她只好遗憾地放下手机。
一个月前,也就是春节刚过,全国疫情最严重之时,出门谋生看不到半点希望,人们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就近的企业工厂,希望暂时挣点生活费,顺便驱赶整日的无所事事。郑秀兰谋生的地方正在疫情中心城市武汉,解禁更不知何时,她想找一份工打的心情比别人更为迫切,因此当她听到镇上的三江杨柳水产品有限公司正招工,立即去报了名,这才有了刚才的短信和电话通知。
镇上的工厂和企业并不多,类型更是很少,除了几家大大小小的服装厂外就是几家水产品公司,水产品公司的产品除了各种淡水鱼就是小龙虾,其中小龙虾占重头,故水产品公司被当地人直接简称为“虾子厂”,即使属于镇里龙头企业的杨柳水产品有限公司也不例外。在目前粥少僧多的形势下能收到杨柳水产品有限公司的录用电话,郑秀兰一时高兴得不得了,只是那头电话挂得有点快,她都没来得及问清楚相关事情。但毕竟能工作了,郑秀兰安慰自己,心情也只是短暂地黯了黯,迅速被高兴代替。
第二天,郑秀兰骑车去报名,驶上公路时,她惊奇地发现,大地已然换了新颜。沿路两旁的柏杨格外直立,一片片绿叶刚张开眉眼,一阵阵微风拂过,那抹嫩绿似乎有点雀跃,迎着阳光,亮亮的,暖暖的,柔柔的,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一下,沾染一点它们的新生的快乐。
吹面不寒杨柳风,郑秀兰的心情舒爽到想吟诗,无奈大脑库存凄凉,除了这句,其它的与春天相关的诗词一句也想不起来,她只得作罢,开始在心中算计得失起来。
照目前形势看来,武汉解封虽然在即,但大学复课恐仍需尚待时日,估计能在六月份复课就不错了,这使得在武汉大学谋生的她还有几个月的空档时间。但眼下小龙虾的捕捞季节马上开始,各个龙虾厂急招剥虾工,工期要至七月中旬结束。这两个时间点有冲突,从而注定郑秀兰只能在虾子厂做一个临时工。据乡邻介绍,虾子厂专门招女工剥虾尾,计件算钱,工期做完的话工资为一元一斤,临时工则只有七角五一斤。
郑秀兰几番分析疫情形势,预感武汉各大学复课会推迟至九月一号,那样正好可以把工期做完,省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事怕万一,如果复课真的提前呢?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做临时工,方便随时抽身。据乡邻介绍说,今年的工价涨了点,去年的长期工工价才七毛五一斤,即使这样,去年的人也有在一月下来能挣一万六七千块的,更有手脚麻利之人甚至挣到两万多块。对这样的收入,郑秀兰极为满意,不再纠结临时工与长期工,她甚至开始设计做临时工的收入的去处了。
春风得意马蹄急。郑秀兰加大油门,不到五分钟就来到杨柳水产公司的大门前,停放好摩托车,然后站在车辆停放处的一棵大树下躲荫,观察厂门口招工处的情景。招工处是一个简易帐篷,设在厂大门外的紧挨着门岗亭的空地方,蓬内由几张课桌拼摆成的台面被一群人紧紧围住,声音很是嘈杂。
郑秀兰走进帐篷,面对着把桌面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或戴口罩或不戴口罩的人群,有点惧意。
人群里负责接待的人还是上次负责报名登记的那女孩,正忙得焦头烂额,粉嫩嫩的小脸上有点泛红,额头渗出细密的小汗珠,说话时声音干哑无奈:“不行,超过五十岁的不要!”
“五十岁干活正厉害呢还稳重,你们都不要吗?”一个中年男人卑微地苦着脸问。
“不要不要!这是公司规定的,我也没办法。”女孩强忍不耐烦,清晰地解释。
“167号!167号!你的工号牌,拿工号牌和合同去签字!哎,你不行的,说了超过五十岁的不要,让一下,后面的……”
中年男人沮丧地退出圈外,人圈豁出一道口子。秀兰趁机挤了进去,却并没着急讨要工号牌,而是拿起一张合同书细细阅读起来。
她旁边有一个矮小女人,拿着一张合同怯生生地问道:“我签合同后能不能缓一个星期再来上班呢?我得把小孩送到学校安顿好,毕业班的。”
“那你尽快,时间长了可能会没岗位的!”
“今年的工作这么紧俏吗?!”秀兰诧异地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没想到与小姑娘的眼光碰了个正着。
小姑娘发现了秀兰:“这位阿姨,您不能干长期的就别干了,免得浪费了一个岗位不说,到时候还得为工价扯皮。”女孩记住秀兰了,上次报名时秀兰说过只能干临时工,不介意临时工的工资低。
一围的目光向秀兰扫来,似乎她从她们的碗里偷扒了米饭似的,极不友善:“是啊,干不长就别浪费人家位置了,为一些出不了门的人省个位置吧!”已有直性子的人出声了。
郑秀兰对此充耳不闻,并有点厚脸无赖地笑道:“我是愿打愿挨嘛,不介意临时工工资的。”
“可是你若正在农忙季节抽脚走,让我们上哪去弄人呢?”小姑娘很无奈,还想劝退,注意力却又被旁人的问询招引过去了,秀兰拿着一份合同书趁机溜出人群。
合同书很简单,规定了双方的责任和要求,其中果然有临时工工资规定,是长期工的75%。
看着这项规定,秀兰犹豫了,一边是长达两三个月无所事事的无聊,一边是同等的付出却只有其它人的75%的收益,现在说好的愿打愿挨,但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不可能不计较的,若一计较,即使临时工的工期也是很难坚持到底的。
犹豫一下,秀兰掏出手机,拔通大学食堂负责人的电话,问询开学的准确时间。负责人的回答很令人沮丧,说她也不知道。郑秀兰狠狠心,掏出笔来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重又挤进人群,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找出秀兰的工号牌,有点气急而无奈地递给她:“下午一点上班!”
“明天吧?下午一点,有点仓促。”
“就下午一点的,过时合同作废!”
秀兰吐吐舌头,转身挤出人群。
二
下午一点,郑秀兰来到水产公司,一路问询,终于找到剥虾车间。可能时值午休吧,工人们都在车间外的荫凉处席地而坐,悄声而谈,估计人数不下千人,全是女人。三个女人一台戏,能让这一条或站或坐的农村女人们安静地闲话家常而非一锅粥地闹哄,这个公司一定有它的铁腕手段,郑秀兰想着,心里涌起一丝怯意。
正在交谈的人们看着走来的郑秀兰,不少人甚至停住讲话一齐看向她,目光里有点不大善意。这样的目光让郑秀兰很不舒服,她有种拿碗去别人碗里扒饭吃的感觉。
这些目光打消了郑秀兰欲向这些女人们问询负责人的意图,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男人在忙碌穿梭,果决地向那人走去,打听负责人是谁,什么时候分派任务。男人果然热情,说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可以去帮忙打听一下。
秀兰谢过,站在一旁等待,顺便听听女人们的谈话,从中捕捉信息。果然,身边两个女的正在议论。一个女的说,今年疫情受困,好多人出不去了,都在附近找活干,这样一来,今年虾子厂的人工爆满,虽然工价上调了一点,但活的份量少了,挣的钱也许还赶不上去年的。另一个女的不经意地扫了郑秀兰一眼,也附和说,就是,这些人滞留在家里,不出来挣点也不行啊,大家将就着过呗!一席话听得郑秀兰面红耳赤,有点站不下去,幸好又走来两个女人,解了她的窘境。
两个女人一看也是新来的,看样子从来没打过工,羞怯而新奇,两双目光也如郑秀兰一样搜寻着能挨近的人,以便能打探些有关信息。两个女人的目光锁定郑秀兰身边正热议的两个女人,打过招呼,开始她们的问询。
热议的两个女人在这里已干了两三年,算熟练工,说现在的虾子还不多,每天从上午九点蹲守至下午五点,一人才剥四五十斤,能挣四五十元。目前虾子大势期还得等上半个月至二十天,到那时从早上六点至晚上十一点,每人大约可挣二百块,一季度下来平均一个月可挣五千块左右……
“等等,”郑秀兰打断道,“我邻居不是说一个月可挣一万六七吗?”
“呵呵,”两女人一齐乐笑了,“一定是你听错了,那应该是一季度的收入!”
“是啊,”新来的女人附和道,“若一个月能挣一万六七,谁还愿意出外打工啊?”
郑秀兰赫然了,心里却开始计算起来,长期工一个月挣五千块,按75%计算,她这个临时工工资便只有三千五百块了。对于这点工资,郑秀兰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两个新来的女人看来也有点,她们的眼神已经黯淡了。
两个老员工中的一个献计道,你们可以去人事部交涉一下,等虾子大上市了再来,现在来等于白混时间,挣不着钱的。
一言提醒梦中人,两女人恍然大悟,问清楚人事部的地址,道谢而去,秀兰自然尾随其后。
人事部设在生产车间的后一排房子里,三个年轻人正在电脑上对一个什么问题讨论着,三个女人的闯入打断了他们,其中一个姑娘率先问女人们有什么事。俩女人有点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开口。
郑秀兰则直接走过去,问能不能等小龙虾大量上市时再来上班,说目前这种粥少僧多的状况,让她一天到晚捱等那几十斤龙虾,对她来说有点困难。
小姑娘的笑脸没了,冷冰冰地说道:“不能!你只要放弃了,这个位置就会给别人的!好多人排队等着呢!你们呢?”小姑娘的眼神越过郑秀兰,犀利地射向后面俩女人身上。
“我们,我们……”一个女人嗫嗫嚅嚅,说不完一句整话。
“我们家中还有点事没处理好,能不能缓个六七天来上班呵?”另一个女人胆子大点,续完话。
“这个要求可以接受。”姑娘傲然地朝郑秀兰看了一眼,语言有了点暖色。
郑秀兰心里气得一抖一抖地,想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区区三四千元的工资还入不了她的眼,现在却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她无语转身,准备离去。
“阿姨,您等等!”正摆弄电脑的小伙子叫住了她。
郑秀兰疑惑地望向小伙子,小伙子笑道:“阿姨,您把工号牌先放这里,到时候差人再给您打电话,好吗?”
“好的。”郑秀兰笑道,掏出工号牌递给小伙子。话已至此,工号牌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留在这里,或许事情出现转机也不一定:万一运气好,这里差人了呢?
三
有点失落的郑秀兰回家呆了半个月,小龙虾已开始大量上市,整日无所事事的她对手机的信息有了隐隐的期待,想象奇迹出现:“您的满意是我们永恒的追求。三江市杨柳水产食品有限公司给您来电,请接听!”这条短信会再次跃出屏面,但这成了空望。
无聊的郑秀兰把目光转向镇服装厂,虽然那里的工资待遇更低,但对付整日无聊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郑秀兰找到在服装厂打工的邻家小姑娘,说明意向,小姑娘的头摇得像拔浪鼓:“我的个姨啊!您还不知道吧?今年服装厂不比往年,工人早已爆满!厂里即使招工也只招长期的熟练工,别说临时工不要,新手是问都不用去问的咧!还有,即使能干长期的熟练工,进厂还要靠关系送礼呢!……”
郑秀兰瞪大眼睛,有点不相信。小姑娘佐证道:“您别不相信,现在镇上的工厂都这样子的,杨柳水产也是,想进去要么是熟练工,要么得托关系,要不您打电话试试?”
郑秀兰掏出手机,拔通杨柳水产的人事部电话。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一个悦耳的女声。
“你们这里还要工人吗?”
“请问你以前干过吗?”
“以前没干过,但……”这边话没讲完,那边电话已挂断,郑秀兰与小姑娘相视苦笑。
“阿姨,您实在要找工打去,可以去镇上一些私人小作坊,也是经营小龙虾的。不过工资更低,而且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混时间倒可以,挣钱挣不了多少。”小姑娘心疼地建议道。
“好的。明天我去找找,只要有工打,工资不拘多少了,只要不无聊就成!”郑秀兰坚决地说。
第二天早上,郑秀兰打算出门寻找工作,好运来临了。郑秀兰刚推出摩托车,正打火,村头老万家闺女抱着小孩在门前公路上晃悠过来,向她打招呼,问是不是上街买菜。
郑秀兰苦笑道:“哪还有钱买菜哟,准备出门找工打去,再不打工真要饿死了!”
“你真要打工吗?真要打工那还出去找什么?我爸的砖瓦厂正要招人呢!”老万女儿惊奇而热心地大声说道。
老万在邻县一家砖瓦厂当代理厂长,这是郑秀兰早知道的,但砖瓦厂,素来与毒太阳,汗流浃背,莽重的苦力活联系在一起,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活。
郑秀兰摇头委婉地说道:“那活我重来没干过,肯定干不好的。”
“噗嗤”一声,老万女儿笑了:“姐啊,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现在的砖瓦厂不是原来手工操作的砖瓦厂了,全机械化,而且室内,你甚至可以穿裙子上班的!”
郑秀兰不相信地睁大眼睛,望着老万家女儿,作为乡里乡亲,她相信老万家女儿的话及她的真诚。
“真的,月薪有四千至七千的,任你选,选好后让我爸教你,乡里乡亲的,他那里有饭吃,干嘛要让你去别处找饭吃呢?”老万女儿不再嘻笑,严肃认真地说道。
“那我只能干到九月一号。”
“那还不是我爸一句话的事!”
“那,那太好了!真的谢谢你!”一霎那,郑秀兰感觉眼角有点湿意了。
“哎哟哟我的姐,这还不是这疫情闹的吗?咱自己人都不帮还帮谁去?再说了,咱俩互换一下,你还不是一样会帮我的?瞧瞧,这还谢上了……”老万女儿又恢复了嘻笑神态。
郑秀兰爽朗地笑了,重新发动摩托车,头朝后座一扬,说道:“坐上来,咱去镇上过早!”
祝福写作快乐,生活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