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绿树莺啼，春意正浓。在回老家的途中，几户农家枝繁叶茂的杏树映入眼帘，当我看到叶底小小青杏的那一刻，口水开始不停地在嘴里打转。
　　 我似乎明白了“望梅止渴”的真正涵义。曹操利用人们对于梅子味道的条件反射，提醒士兵绕过前面的山丘有一大片梅林，这条路他以前走过。将士们听了舌下生津，直流酸水，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成功克服了行军路上干渴的困难。不得不说，曹操很有智慧。
　　 江南的梅子有点酸，老家的青杏也很酸。望着绿叶间悬浮的小小青杏，眼前似乎闪现出曾经和小伙伴们一起摘青杏的画面，耳边渐渐回荡起欢声笑语，热闹有趣，恍如昨日。
　　 以前，我们的小学坐落于村子东北边，学校后墙外是陡峭的悬崖，学校东边有一个大坡，大坡拐两个弯，直达泾河滩，泾河滩生长着成片的杏树。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四月，杏花凋落。几场雨水之后，头顶着花草帽的毛杏渐渐长大，满树的青杏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鸟儿站在枝头叽叽喳喳，青杏孕育着一个个即将成熟的希望。
　　 春天是个烂漫多彩的季节，大自然的勃勃生机总能撩拨起小孩子无比好奇的心。上学时间，还没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好多同学已经商量好去河滩玩。离放学还有几分钟，一些同学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收拾好书包，眼睛时不时盯着大门外。当放学清脆的铃声刚一响起，几个男生犹如离弦的箭率先冲出教室，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偷杏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邻居小雅捂着嘴巴趴到我耳朵边。
　　 “偷杏去了，怪不得那么兴奋。”我也吃吃地笑了。
　　 说是“偷”，其实就是摘生产队的杏子。那时候所有的杏树归公。青杏没有人看管，小孩子可以悄悄去摘，但是毕竟不属于自家东西，所以摘集体的杏大家谓之为“偷杏”。
　　 天气渐暖，白天也慢慢变长，下午放学后，太阳还没有落下的意思，明亮而温暖。好多同学并不着急回家，背着书包，三五成群，沐浴着春风，听着鸟鸣，闻着土壕里散发出的油菜花香，夹杂着路边缕缕的野花香。我们说说笑笑，偶尔打打闹闹，你追我赶，惊动了路旁泡桐树上的几只鸟雀，惹得它们尖叫一声，“扑棱棱”飞到远处的另一棵树上。
　　 不知不觉间，我们就已经飞奔到达坡底的泾河滩。只见河水清澈，犹如一条亮闪闪的玉带，向前奔流而去。五颜六色的野花把草地妆点得犹如色彩斑斓的地毯，蝶飞蜂舞，穿行花丛，我们的心也似画中游……
　　
　　 二
　　 走到树下，望着圆鼓鼓的在枝头摇晃的青杏，小伙伴们有点急不可耐，摩拳擦掌，挽起裤脚准备上树。那些男孩子上树的本领就像天生似的，全都是无师自通那种。只见小亮分别往左右手心啐了几口唾沫星子，那样子就像给自己加油打气。
　　 “给我上！”
　　 小亮吼了一声。四五个男生就像猴子一样蹭蹭蹭攀上一棵大杏树。他们坐在树杈间，向我们招手。而女生们几乎没有会上树的，所以只能在树下蹦哒，给男生们呐喊助威。
　　 坐在树上的男生并不着急摘杏，他们嘻嘻哈哈和女生开起了玩笑，急得女生在树下直跺脚。
　　 小雅抬头喊了一声：“赶快摘杏！一会儿被人发现就麻烦咧！”
　　 “不着急！看见又能怎么样？这是集体的杏树。”小亮不以为然。
　　 “我开始蹬树了，看你们得意洋洋使劲吹牛。”小雅故意抬起脚，蹬在小亮坐的那棵树身上。
　　 “唉呀呀！你可不敢使劲蹬，我给你立马摘青杏。”小亮赶紧“求饶”。
　　 “看你那熊样，被女生一句话吓成这样。”
　　 又高又胖的小明笑得前仰后合，连带他坐的树枝也颤抖不止。大家都让小明小心，他却满不在乎地说没事。谁知道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噗通”一声，小明从树上掉了下来，吓得小伙伴们大惊失色。
　　 男生赶紧溜下树，女生们急忙跑过去，围着阿明询问。幸亏树比较低，下雨过后，地面比较软，小明只是将地面砸了一个坑，身体并无大碍，同学们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明站了起来，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抹着眼泪，看来摔疼了。我们好言安慰小明。
　　 “算了，你不用上树了，你和女生在下边负责接收青杏。”
　　 小亮见小明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说了这一句。
　　 “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去吧！我们一会儿把青杏分给你就行。刚才对不起，吓着你了！”小雅脸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
　　 几个同学扶着小明坐好，男生又开始上树，只是这次都格外小心，也不敢上得太高。男生摘杏放到胸前的书包里，女生负责接住。直到每个人的书包塞满了青杏，大家才心满意足，一起唱着歌儿，踏着暮色赶回家。我们把拿回家的青杏又悄悄分给其他小孩，吃到自己嘴里的青杏其实很少，因为青杏实在太酸了。如果被大人发现偷杏，肯定免不了被训斥一顿。
　　 第二天上学校，同学们兴奋异常，课间相互比赛，看谁吃青杏的数量最多。
　　 小雅轻轻咬了一口，那张笑脸顿时挤在一起，就连眼泪都被挤了出来。
　　 “酸死咧！酸死咧！”
　　 小雅的样子惹得其他同学哈哈大笑。别看小亮上树摘杏手脚麻利，吃青杏可就胆小了，绿色的杏子在手里颠来倒去，就是没有胆量咬上一口。看着其他同学呲牙咧嘴，口水直流，小亮眼珠一转，又把青杏装回衣服口袋里。
　　 小明好胃口，一口气吃了八个青杏，同学们鼓掌叫好。别看小明吃杏赢得了掌声，但后果比较严重，小明的牙齿受不了，又酸又木，一连好几天咬不动饭菜，只能喝粥和吃软豆腐。
　　 有的同学一口下去，手心里只剩下白嫩的咬掉一角的核了。取出白嫩的杏仁，放到耳郭里。据大人讲，这样能孵出小鸡，小孩子信以为真。但无论放多长时间，白玉般的杏仁最终也没有变成小鸡。长大后才明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白杏仁怎么会孵出小鸡呢？大人们的这种说法虽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非常有意思，让小孩子很感兴趣。他们安静地坐在那儿，注意力集中，将白嫩嫩的杏仁放到耳朵里，清凉柔软，酥酥麻麻，新鲜又舒服。
　　
　　 三
　　 后来，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的杏树和土地都按人口被分到各家各户。记得我家分到一棵大杏树，树身粗壮，枝条繁多，每年结好多杏子，树枝都被压弯了，家里人用竹竿顶着。大杏树结的果子叫“qi杏”，我一直不知道那个qi字怎么写，根据我现在的理解，应该是奇特的“奇”，因为味道奇特，所以叫“奇杏”。奇杏的味道有什么奇特之处呢？那就是酸得出奇，吃一口，都不知道自己的舌头该朝那个方向转动，立马想扔到地上，有时候酸得让人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青奇杏奇酸，吃一口能酸倒一口牙齿。村里有人建议给奇树多上点农家肥，说农家肥上果树，结的杏子更甜。刚好我家养鸡，鸡粪不用发愁。于是，我爸拉了两架子车鸡粪埋在奇杏树下。第二年，即使奇杏成熟了，味道还是酸的，和青奇杏的味道不差上下。这似乎应验了那句经典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奇杏和人的本性同理。
　　 杏花微雨，燕子双飞，那年阳春三月，隔壁三嫂有了身孕。虽然前边已经有了三个千金，但三嫂希望生个儿子。洁白的杏花渐渐凋落，毛杏一天天长大，左邻右舍建议三嫂应该吃点青杏，因为民间有“酸儿辣女”的传闻。村子里就数我家奇杏最酸，有一段时间，奶奶隔三差五给三嫂送几颗青奇杏，她说青杏不能多吃，担心三嫂吃坏肚子。
　　 秋风送爽的季节，三嫂果真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对门大妈开玩笑说，三嫂生个儿子，多亏吃了奶奶的青杏，三嫂乐得合不拢嘴。现在想起来，这纯属巧合，“酸儿辣女”这种说法或许只是寄托了人们的一种美好愿望罢了。
　　 有趣的事情会让人灵机一动，小孩子也会突发奇想：奇杏奇酸，青奇杏能不能做成酸醋？心动不如行动，我把摘来的青奇杏洗净切碎，然后泡在一个小坛子里。过了一个礼拜，我揭开坛盖子一看，颜色没有多大变化，尝了一口，有点淡淡的酸味，没有奇杏果肉酸。奇杏虽然浓缩了杏酸的精华，但还不能和醋味相提并论。奶奶看见了，笑着说我异想天开，不过很有创意。
　　 青杏有点苦，还有一点涩涩的味道。用青杏做醋不太成功，但它却特别适合酿酒。奶奶将青杏洗干净，空干水分，再将青杏划上几道口子，放到一个大玻璃瓶里。然后，放入冰糖，将准备好的米酒倒进瓶子里密封好。
　　 大约一个月后，奶奶打开瓶子闻了闻，又尝了尝，高兴地说：“青杏酒酿好了。”
　　 我凑上前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顿感神清气爽。奶奶将青杏酒倒进杯子里，递给我品尝。
　　 “奶奶，小孩喝了青杏酒会不会醉？”我心生疑惑，有点胆怯。
　　 “傻孩子，喝一杯不会醉的。再说，这才酿了一个月，放心喝吧！”奶奶笑眯眯的样子，眼角的纹路像两把打开的扇子。
　　 青杏酒呈淡淡的琥珀色，我轻轻呡了一口，酸中带甜，甜中带香，一点也尝不出青杏的苦涩味道。奶奶说青杏酒营养丰富，缓解疲劳，有开胃的作用，饭前喝点青杏酒，能大大增加人的食欲呢。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饮一杯自家酿的青杏酒，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四
　　 那棵奇杏树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渐老化，由于结的杏子越来越小而被家里人砍伐掉，粗壮的树身很有用，被木匠合成了大大小小好几个案板。
　　 肉杏由于个大、果肉多、味道香甜而被村里人广泛种植，我家也栽了两片肉杏树。每年的麦黄时节，也是杏子成熟的时候。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到处飘着杏子的清香。
　　 “叶底青青杏子垂，枝上薄薄柳絮飞”，人间四月天，青杏满枝头，徜徉在老家光影斑驳的杏树林中，望着一串串如翡翠般碧绿光亮的青杏，让人浮想联翩。
　　 “上呀！趁着隔壁三姨不在，赶快摘杏喽！”
　　 不知谁家顽童在欢快地叫着，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领着一帮小伙伴正往树上爬。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孩子们一个个胖得跟肉球似的，那爬树的样子不像是猴子倒像跟熊猫似的。
　　 孩子们嘴里的三姨指的是我，于是我走过去故意喊道：“好哇，偷我家杏，看我来抓你们！”
　　 一群胖小子胖丫头，尖叫着噗嗒噗嗒跑到树后，一个个伸出小脑袋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我哈哈大笑着，随手摘了一大把青杏。
　　 “来，三姨请你们吃。”
　　 然后一群胖小子胖丫头围着我呲牙咧嘴，口水长流。看着他们吃青杏的样子，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和小伙伴们摘青杏的热闹情景，耳边似乎又想起小雅在河滩杏树下的呐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