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养蚕小记(散文)
这春天来了去、去了又来,匆匆忙忙间,天气又转暖了。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春天里是该有春蚕的,不知我家的蚕出来了没有?
于是,赶忙把去年春上放置于书柜最顶层拐角的那个硬纸盒取下来,轻轻地放在临了窗的写字台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再揉揉眼仔细地搜索:不错,疏疏密密地散布在那片小白纸上比小米粒还小的蚕卵表面,已零零落落地蠕动着一些小小的黑色的点点,而这些黑点点无疑就是小蚕了!
没错,孕育出了这些新生命的那片蚕籽儿,则正是去年春天的那几只蚕在完成了其使命之后摆下的。
去年,也是在春天,领着从幼儿园放学回家的小女打从小学的大门口经过时,小女看见有人提着竹篮子卖小蚕,一下子就给迷住了,非得要买几只拿回家养。其实我小时也时常养蚕玩,很喜欢这些白白胖胖、娇娇嫩嫩的小东西的。就这样,灵犀相通的我们就毫不犹豫地挑选了七、八只形象姣好者,欢欢快快地拿回家,并专为它们腾出个精致的硬纸盒,再在盒盖上穿凿出数个用以通气的小孔,然后给内底衬上干净的白纸,再铺放好一层嫩绿的桑叶,最后就把它们妥妥地安置到这个新家里了。虽然说它们是小虫、不是宠物,但享受的这待遇显然却是超过了宠物的。何以如此地优待?爱之所致也。
这被视若宠物的小蚕名义上虽说是属于小女的,但小女也仅是想起来了才过来看上一、两眼,大不了触景生情时用她那稚嫩的童声夸张地惊诧或美赞几句。通常她都忙于她自己的趣事,诸如打理小蚕们起居生活这些琐事,基本都是委托我给代劳的。我自是很欣然,其所以欣然则是因为乐在其中,爱也在其中罢!
记得去年的那几只蚕并没费太大的事。买了一次桑叶,又让人从郊区捎带了一次桑叶,最后再在鄠邑阿姑泉牡丹苑半山坡上的那两棵桑树上顺手捋了一包桑叶。只是没等把那些捋回来的叶子吃完,它们就早早地作茧自缚了。随后它们所作的那几个白的、黄的蚕茧里,又钻出了几只白白的小蛾子。但见那些小蛾子不停地拍打着小翅膀,在盒子里飞来逐去,尽情嬉戏,好不欢快。末了,还摆下了那片并不太多的卵。感觉去年的那几个蚕不大,作的茧也不大,摆的卵也自是不多。
然而今年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随着小黑点点般的蚕们一个接一个地诞生,它们的吃食却让人甚是熬煎。心里不由嘀咕:也不知去年那几个蚕在破卵而出之后,那个卖蚕的人当时给它们吃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树木的芽儿将发而未发,莫要说桑叶嫩芽,就是榆树的芽儿也找不到!找不到怎么办?那些小点点们虽不嗷嗷但却在待哺!无奈之下,也就只好用莴笋的叶子替代了。然而今年却闹起了疫情,一个新冠肺炎搞得全地球人人自危、如临大敌。这不,把人都在家从年前圈到年后这么久了,还是不见松泛,情势依旧那么紧张。好在小区的大门口还允许每户每周可以派一个代表外出采办一、两次,否则,不要说那些小蚕,就连人的吃喝都成问题了。如此,每次外出采办时,我就要刻意地挑选几个叶子鲜而密的莴笋回家。谁都知道吃莴笋主要吃的是身子,而我挑莴笋时却只关注叶子。卖菜的师傅以为我要用叶子回家拌凉菜,就好心地把叶子密的都给我翻了上来。我不禁暗自失笑了:我这哪里是为自个儿?这都是为了那些小蚕们!是呵,爱心驱动下的人往往会忘乎自我,这种升华了的境界也自是很崇高的呢!
虽说莴笋原本就不是蚕儿们的菜,可在这非常时期哪里能容得挑挑拣拣?莫说还没桑叶,就是有了桑叶谁家敢容你到他家的树上去摘?没法子,只能先凑合着用这不是菜的叶子对付了。至于说改善,只好等过些日子看局势的演变了。
给小蚕换叶子,这工作是最最艰苦的。才破卵的小蚕实在太小,小到让人难以下手、小到很容易被忽略。为此,就只好专买了一枝毛笔。用水把笔头的毛告得尖尖的,再用这细软的笔尖去拨挑。然而它们实在太弱小,即就是十分小心,偶尔还是会伤到它们的。受了伤的它们虽没出声,但人的心里却是不大舒服的。蚕们再微小,终归也同是这个大千世界里的生灵呵。
每次换叶子时最辛苦的是眼睛。眼睛得高度集中,得在发干、发孽的叶子上认真找、来回找,接着得再看着把小黑点点一样的小蚕一个一个地安置在新铺就的叶子上。等安排亭当了,最后还得把那些换出来的老叶子复查一遍,以防漏掉了那个。这都得眼睛全程地指挥和监控。一个流程忙下来,眼睛就发涩、发花、流酸水了,实可谓艰辛呐!
那些小蚕好象不太喜欢莴笋叶子的。虽总是挑细嫩的叶子给它们享用,但从换下的叶子的痕迹上看,被吃咬过的地方很少,有的叶子上甚至几无缺损。只是这当口再不喜欢也是不行的。为维持生命计,即就明知不是菜,它们也得吃。
一日,忽然发现道边有棵榆树,那榆树的树枝上还挂出了一串串翠绿的榆钱。更让人欣喜的是居然在其间找到了榆叶!记得我小时养蚕,桑树未吐芽时就用的是榆叶,蚕是吃榆叶的。于是,我就连折了好几枝,拿回家再把那些叶子一片一片摘下来,满心喜悦地铺进了蚕盒子。喂给它们吃。虽说它们那么小、连嘴都看不见,可那些榆叶上到底就留下了吃过的豁口!这让人很欣慰。只是欣慰之后也有烦恼:换叶子成了大事。榆叶本来就小,而那待换的榆叶还卷卷着,换叶子,既不能伤到、更不能遗漏小蚕,如此这么一片一片地把叶子先展开再换下来,那可实在辛苦了人的一双眼,真个是要昏天黑地了。忽然联想到了淘金,都说淘金辛苦,我觉着这活比淘金轻松不了多少。
那些小黑点点一样的小蚕在蜕了一次皮后渐渐地有了样子,颜色也慢慢活泛起来,不象先前那么丑了。还有,随着桑叶的及时供给,它们的伙食就真的改善了。伙食一好,蚕们就迅速地扯开了条,一天一个样子。蜕了几次皮扯了条的蚕就好侍侯了。首先换叶子时再不象淘金那么费事,更重要的是解放了眼睛;其次原先换叶子时要用毛笔去拨,这之后就可以直接用手去捏、去抓了。
喂养是省事了,可程序却是不能简配的。操作时首先要把纸盒底铺的陈纸连同残叶和蚕一并托出,另铺一张白纸进去。然后给底子的白纸上铺一层桑叶(这叫“铺褥子”),再把蚕们一个一个放进去,最后给蚕身上再盖一层叶子(这叫“盖被子”)。这一切弄妥当后,就可以把盖子合上了。这套程序到此结束。如此这般,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还有,注意事项也不能马虎:第一、桑叶不能有污染,特别是不能沾灰土,葱、蒜是大忌。蚕接触了蒜或许会被“毒”死的;第二、桑叶上不能沾水。蚕吃了沾水的叶子会拉肚子;第三、每次必须先把新叶子撕开几处,然后再放进盒子里,要尽可能地让蚕吃起来方便。
把蚕当宠物养,难道蚕也有灵性?真能与人沟通、交流?虽说记忆里的蚕总是在吃,充其量有时会静下来打个盹,属于低级动物。然而事实上它们似乎还真有灵性。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当我给已有人手小拇指大小的它们换完桑叶,看到那只最大的蚕十分专注地用它那小剪子一样的牙在桑叶上不停地雕琢着。只见先是雕琢出个月牙儿,接着又雕琢出个小半月,最后就雕琢出了囫囵的圆月了。它的这种专注劲完全是达到了忘我的境界,连头都顾不得抬一下。我对它的这种无视有些不满:居然能连我都忘了?我不由怨出声来:“吃吃吃,光知道吃,就是个吃货!”话音没落,但见它把头抬起来了,而且还示威似的与我对视、对峙!我一时间想发作,最终却没有忍心。于是,就无奈地让了步:“吃吧、吃吧,你高兴了我才能高兴,宠物就得宠着嘛!对不对?”它好像又听懂了似的,轻轻把刚刚那对峙的态势收了回去,还把头左转转、右转转,之后才带着得意、一纵一踊地扭动着柔嫩的腰肢转移到了另一片叶子上去了。随着咯噌咯噌富有节奏的声音响起,它就又在桑叶上雕琢新月亮去了。
与去年情况不同的还有:小女今年也终于参与进来了。本来小女的胆子不大,以前看见地上有毛毛虫、蚯蚓都会绕着走。可今年她却胆大了许多,居然敢捉蚕,甚至还敢让蚕在她的手背上爬!她从那些蚕里专门挑出了四只漂亮的,另外找了个小纸盒给它们安了新家,只是那个新家的一应家务还是由我这个大管家去做的。很明显,小女对今年的蚕上心多了,甚至于还把她和蚕联系在了一起。有一次,小女要求给她改个新昵称,就叫“小蚕蚕”。她不但自己称呼自己“小蚕蚕”,还要求我们也这么称呼她!当然了,我们也乐得这么亲昵地叫她。小蚕蚕,挺可爱的!
眼见着那些小蚕蚕们一天一天地长大、一节一节地扯条,而且身上还渐渐焕发出润泽的光彩。每当感触到它们体肤的柔嫩和清凉,再听到它们啮裁桑叶那动感十足的嚓嚓声,人一下子就会被陶醉了,一时间还觉得自己与它们已没有了族类的界限,甚至于都溶入了它们那纯真世界中,很快乐、很幸福、也很享受。
忽然有一天,发现有的蚕对桑叶有些心不在焉,而且还四处乱爬,似在找寻着什么。再一细察,才发现它们比先前已有了明显的变化,已出脱成一副相当可人的形象了:体如凝脂、澄澈无瑕,活脱脱一个丰润欲滴的娇俏佳人。然而,它们依然还是那么任性:心无杂念、只做自己。这不,众目睽睽之下它们就开始扯纱织网,后来竟不管不顾地钻进自己或黄、或白的帐子里睡觉去了。而且一个开了头,其它的也都跟着,都争先恐后地形动起来,精心地把自己织进自己的锦帐,去做自己的美梦去了。
今晚,能与二十四节气对等的二十四只蚕已齐齐入了眠,做它们化蝶的美梦去了。然而,身为大管家的我一时间却没了睡意。
蚕,小蚕蚕?这不就是小女么?
心里忽然涌出个念头:若是蚕儿不长大该有多好!
若能把时光凝滞,只要她不长大,我等不老去,风里雨里能怎样?春来春去又如何?只要她高兴,我们就高兴。至于别的,我们什么都不在乎!
心里想着不在乎,嘴里却不禁对自己冒出如此童话般的由头哑然失笑了。